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铺子,信步走入的陈青云随意地四下里一瞅,仍是让他瞧出了些不同之处。
这个时辰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既没有人站在门口揽客,见到有人进来了,也无人主动上前招呼。
货柜上放的品种也很乱,一边是大匹的尺头,一边则是女人用的钗、镙、钿等物,这样的铺子开在这个地段,就连张青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不合适。
问题是他到现在也没看到了一个蕃人,那些伙计都是宋人的打扮,他背着手走到柜台前,视线盯在那些布匹上,心里却在想到要怎么引出目标?
“这种花色,你们这里还有多少?”张青云拿着把纸扇点了点柜台,他的随从心领神会,上前问了一句。
“官人请稍候。”
柜台后面的人像是个帐房,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他们,应了一声,就让伙计去仓库找找。
“你们掌柜的呢?某有笔生意想与他谈谈。”
张青云扫了他一眼说道,帐房一听,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手作了个揖,暗地里还打量了一番。
“好叫官人知晓,鄙东主外出尚未回来,若是要得紧,不妨先与小的谈谈,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你?作得了主。”张青云斜着眼说道。
“那就看官人要什么了,不如这边请,用些茶点,再细谈。”
张青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跟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帐房命人送了茶水出来,还有些糕点。张青云只看了看,既没有动茶水,也没有去碰那些糕点。
“怠慢官人了,但不知所需何物?不是小的夸口,这铺子看着不大,可说到货物,只要官人说得出,没有小店办不到的。”
也许是被他的做派刺激到了,帐房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很大。
“某不过进来碰碰运气。”张青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吹自擂。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某就多问一句,你这里可有新制的皮子?”
“什么?”帐房听在耳中,好像不怎么相信地反问道。
“正是。”
张青云“啪”地一声展开了手里的扇子,摇了几下,外面的日头不小,不过这屋子很通风,并不显得有多热。
“可这时节......”帐房狐疑了。
“某自有用处,你只说有没有吧。”张青云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不瞒官人,若是再迟些日子,或许还有法子,此刻,只怕这城中无论何处都不可能有,官人只管去打听,小的绝无虚言。”账房苦着脸说道。
“是么,那太可惜了,某还以为此地客商云集,想必不会缺货,没曾想也是一般,既如此,算了。”
说罢,张青云站起身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招呼自己的随从将那几匹布包好,不顾帐房的挽留,抬脚便出了门。
“怎的不多呆会,那人怕是就要回来了。”
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随从不解地问道。
“不必了,原本就是为了证实他们的身份,碰上了反而不好解释,先回客栈,看看有没有消息。”
张青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只能点到为止,太刻意了难保不会引起怀疑,而他的目标另有其人,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到了泉州这么多天,他们的进展并不大,目标人物的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掌握确切的规律,更别说打探到他的动向。唯一的收获就是大致查出了他与哪些人有来往,以及今天的这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否达到了东家的要求,看起来似乎还远远不够,这几日泉州城里的蕃人突然多了起来,与蒲府往来的更是大有人在,这些人互相交淡多用蕃语,就算混进去了也打听不出什么,他心里有些着急。
而此刻的刘禹还想不到那么远,他正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这里已经是临高县辖境,不同于琼山,人丁更是稀少,因此能招募到的做工当然就更少了。
没有军队的监视,他不敢贸然使用犯人和夷人,因此,利用现在的这些人手,大规模的筑路是不够的,只能先做一些基础事务。
“曾侍郎,这是某预想中的琼州市舶司,你看看合不合适。”
曾唯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彩色效果图,嘴里不停地称奇,已经无瑕回答他的话了。
不同于平时所见到的大宋房屋,图上是一排四四方方的建筑,当然刘禹参考的是后世的那种样式,因为楼层不高,他打算用砖混结构,这样建设难度就会小很多。
“这是如何搭起来的?”
“很简单,就如同城墙一样,用砖和上泥浆,一块块地砌上去,再浇铸几根柱子做为支撑之用。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会坚固许多,风吹日晒都不怕。”
他明白这并不符合本时空的审美,眼下工期太紧,也只能先这么弄着,等到后期有时间,再来做些装饰。市舶司关系到国家的颜面,一般来说都修得很好,他亲眼见过明州司,那建筑比府衙还要宽敞雄伟。
“就是你带来的那种泥灰?”
泥灰在本时空已经有了,是用来糊墙的,像是后世的腻子,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和泥灰不一样,它其实是一种黏合剂,像是筑城用的米浆。
好在曾唯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做工者,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效率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而同时琼山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他的这个市舶司可没有拿出一文银钱!
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比他还要热心,原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说干就干,在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城外已经热闹起来。
“这处还是靠前了些,依某说,县城那里才是最好,等司衙建好了,再在此处修些仓库、房舍,让蕃人在此居住放货之用,码头就可宽裕些。”
刘禹指着还是一片荒地的前方说道,曾唯想像着他嘴里的那些建筑,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从白地开始,日后他曾唯就是这琼州市舶司的开创之人。
“至于那边,全都填平了,空出来做点选之用,看着地方够大,行事也便宜。”
这只是最初步的构想,一旦港口繁荣起来,不需要他们动手,往来的蕃人自己就会出钱去盖房子,到时候,这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超过广、泉等地,都很是让人期待。
“海湾那边呢?”
从瑕想中回过神来,曾唯突然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多漂亮的房子也是无用。
“已经开始了,今日里便要解决,侍郎不妨等等看。”
刘禹卖了个关子,趁着这里人还不算多,先把暗礁的问题搞定,免得到最后让人大惊小怪。
曾唯已经看到一些军士在海湾那里,有些已经脱了衣服下水去,更多的人在岸上牵着线一样的事物,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我就在此吧,那边有些危险,不能靠得太近。”
刘禹没说危险是什么,曾唯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见他不明说也就不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曾某听闻琼州巡检司扣了一些蕃船,不知道是也不是?”
眼前的人和他没有隶属关系,曾唯也不想用官称,他问的这个是事实,刘禹原也没想瞒他,便点头称是。
“为何?”
“信风将至,这些人都是欲往广、泉等地的,琼州开埠在即,若是任他等前往,则何人会来这个新司?说不得,也只能先委屈他们一下了,反正都是大宋境内,在哪做生意不是做,曾侍郎以为如何?”
“素闻刘侍制有智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某在此多谢了。”
曾唯没有肯定或是否定他的做法,不过言语间已经传递出他的态度,这种事他可能不会亲自去做。但不妨碍别人的好意,说倒底,琼州司能税入多少,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刘禹这么热心帮忙,他只有心下感激的。
但心里也未必没有担忧,这已经算是强买强卖了,万一那些蕃商有所不满,回头一状告到京师,只怕本地的官员都要吃瓜落,尤其是他这个主官。不过刘禹说得对,现在形势不利,不做也做了,先完成自己的目标再说吧。
“侍郎勿忧,某敢保证,他们日后绝不会找咱们麻烦。”
看刘禹的神色,一脸的自信,曾唯再次困惑了,他实在不知道这种自信从何而来,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握着,所以那些人才不敢发难?
“禀侍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从海弯那边跑过来,大声向他禀报。
“你等可都知道用法了?”
“侍制放心,弟兄们都训练过,必不会误了事。”
军士昂首答道,刘禹其实有些担忧,毕竟那是危险物品,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总不能自己去做,其实他与那些军士一样,都是首次接触到,没准还不如人家呢。
“清场吧,无论是陆上还是海里,都不许有闲杂人等出现,明白么?”
军士一声得令,便抱拳而去,紧接着,几十个军士开始布置警戒线,将靠近的做工者和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驱除开去。曾唯听了他们的对答,知道马上就会开始,于是凝神望向海湾,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等下会有些声响,用这个堵上要好些。”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棉花球,他学着放到耳中,心下更是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要这样堵住耳朵呢。
过了一会,眼看着那附近已经清理完毕,除了几个军士,别的人都站到了很远以外,刘禹才对着他们下达了“开始”的指令。
“轰~隆隆!”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响,曾唯惊奇地看到,海湾里升起了无数道水柱,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碎石等物。隔了这么远,还堵上了耳朵,他仍是感到天悬地转,几乎就没站稳,还好被刘禹一把搀住了。
“小心了,侍郎。”
其实刘禹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比别人要站得稳,不独他们。那些远远瞧热闹的百姓都吓得抚住耳朵蹲在了地上,就连军士们也脸色苍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是......震天雷?”
曾唯喃喃自语,对于这个事物他也只是听说过,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可是,要炸成那个样子,得用掉多少啊?
刘禹没有吭声,既然他这么想,就这么认为吧,免得还要多费口舌去解释,这东西可不好弄,就算是后世也是违禁品,他是冒了风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