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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辽河之滨赶到大都城下,李十一带着十多个手下只用了四天多一点,这要得益于他们的汉军身份,能够公开利用元人都城周边完备的传驿,一路换马才能达成。然而,一进城看到挂在城门题匾下的那些首级,他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
护卫使团的殿直与他们并没有交集,这些首级当中,李十一唯一能认出的只有都虞侯杨磊,可是他很清楚,如果连杨磊都没能幸免,那自已的东家呢?他无法想像那种后果,只能希望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哪怕被执了,总会有法子可想的。
“你说什么?”
进城之后联系到留守的部下,李十一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过对于他来说,这消息不吝于晴天霹雳,使团全军覆灭,侍制下落不明,就连雉姐儿也身负重伤,好在已经离城而去。
连续奔行四天四夜的他终于支持不住了,撑着桌子边缘的那只手摇摇晃晃地,要不是手下见机,搬了把椅子放在后面,这一下只怕就要直接坐在地上了,他只刻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回来得太晚了,哪怕早上几日也好啊。
“......头儿,侍制之前就交待过了,说他不会有事的,最多两个月就会同咱们联系,一应事宜,都照之前的计划执行。你要不要紧,看气色不太好,依某说不如去歇息一下,要是你都倒下,弟兄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已经迟了,如何还能歇得。”李十一摆摆手,身上的疲累自然是有的,可是同心里的忧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这一伙弟兄,实际上是刘禹的私兵,不过名义上还在大宋担着军职,要是东家有个好歹,回去再做一个小小的军头?李十一根本就没有想过。
刘禹不但是他们的东家,更是他们的信仰所在,否则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粗鄙军汉,哪会懂什么国家民族?当兵吃粮临敌冲阵,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运气好活到年龄够大被削了军籍回乡的那一天,运气不好的,黄土一杯就是归宿了。
要说官家给的粮饷也不算少了,层层克扣下来,拿到的仍是历朝之冠,可这么些银钱米粮纵然买得了一个粗汉的性命,也买不来毫无道理的忠诚,大部分时候,在普通大宋百姓的眼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贼配军”而已。
直到跟了刘禹,李十一和这些人才算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当然他们未必会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应行事都不同于已往,做的全都是以前只敢想想,甚至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否则凭什么能得到像李庭芝那种朝廷柱石的看重?
“你老实同某说,侍制是否真的已经脱身,元人找到的那具尸身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不多问上一句,被示众的那具尸体上还有着侍制专用的官服残片,冠带也是,若不是亲眼看到了这些,他又怎么会急成这样子。手下被他这么一盯,心知不告诉他实情,这人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原来是他。”李十一听完躺在了靠背上,闭上了眼睛,心头一松,倦意就随之而来,不过现在还没有办法歇着,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了。
“某即刻就要出城,还有什么主意要拿的,赶紧说。”
“是,丁先生命属下带话,你若是到了,请去见他一面,说是有要事相商。”手下不敢怠慢,赶紧拣要紧的事向他报告。
这件事李十一是清楚的,但是侍制已经有意将他们二者分开,所以他想了想,摇摇头睁开了眼睛。
“某没有时间去见他,还是你转告一下,事情已经定下了,如何行事他自行决定,到时候直接同侍制交待,至于你。”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大都这一块就交与你了,人手就目前这些,多的暂时没有,别的弟兄跟我回去,只怕还不足用呢。”
“这么急?”手下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也不再相劝。
“这件事一出,元人的动作肯定会加快,没有第二次和谈了,我要马上回去布署一下,告诉李帅他们鞑子随时可能开战。你这里也要盯紧一些,特别是城外的那支大军,不论他们何时开拔,都要用最高级别的通讯传出去,记住某的话,你的一言或许就能救下千万生灵,切切不可懈怠。”
李十一的语气已经变成了非常正式的那一种,手下更是恭身谨立,不敢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无须别人提醒,自己既然身处鞑子都城,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最要紧的,头儿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只能说明情况已经是刻不容缓。
的确,在李十一的心目中,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元人公然撕破了脸,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有所行动。辽东的战事会拖延多久,谁也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他才不敢冒险,宁肯想得严重一些,总比措手不及地好。
再说了,雉姐儿一个人上路,他终归还是不放心地,在自己动身的同时,命令就一州一府地传了下去,至少能让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歇歇脚吃上口热饭,要知道她身上还带着伤呢。
大都城里的元人宫墙内,忽必烈也在为要不要出兵,何时出兵而伤脑筋。已经进入了九月,正是秋高马肥的季节,去岁就是此时开始的行动,而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可谁会想到辽东又会闹出乱子来呢。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样子的,过去的几个月几乎就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的事,先是伯颜原本气势如虹的攻势突然受挫于建康城下,紧接着西北好端端地发生了叛乱,然后就是蜀中兵败,现在眼看着二次伐宋的准备即将完成,就连祭旗的人选都有了,结果又闹出个辽东变乱。
难道真的像汉人所说的“流年不利”犯了什么太岁?他并不怕乃颜那几个人能闹出多大的乱子,真要收拾起来相信不会费多大功夫,可是这一耽搁,万一拖得太久,为伐宋做的准备就付诸东流了,天寒地冻的时节,光是粮草的输送就会平添无数的变数,他打心眼里不愿意那样。
那么放任乃颜祸乱辽东?也是不行的,原因很简单,离大都城太近了,这些叛军如果要打草谷,肯定会选择人口稠密之地,一旦让他们侵入了内地,又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的话,自己辛苦这么多年建立的威信就会茫然无存,谁能保证那些汉人世家不会起别的心思?毕竟这不是中统年间了。
“真金,你有什么想法?”既然委决不下,他就想听一听旁人的建议,哪怕不如意,说不准也能给他一些启发。
“阿瓦,儿臣以为,先顾辽东为好。”真金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
“理由呢?”忽必烈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
“阿塔海带的人太少了,最多不过自保,想要破敌只怕难成,如果稍有闪失,为敌所趁,其他的部族群起而效之,事情就会更加麻烦。不如举大军前往一鼓荡平,还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看着儿子在那里侃侃而谈,忽必烈心知他的情绪多少为前些天发生的事所左右,不愿意去面对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宋人。说实话,战报送到他案前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些南蛮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只是想囚禁而已,当时并未打算杀人,否则又怎么人只派了巡兵前往。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不起算是提前了几天,趁势南下在宋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直捣其腹心,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一件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能让人不顾一切。
“若是依你所言,辽东何时可平?”忽必烈倒底是知兵之人,太过行险的事他做不出,而且以目前局势来看,也没有必要。
“尽快发兵的话,两到三个月可期。”军国大事,真金哪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同几个臣子估算了一下,报出了一个较为稳妥的数字,可是忽必烈一听就直摇头。
“太晚了,去信阿塔海,朕最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要求他尽歼叛贼,只要能将叛军赶出辽东,保障那边的安宁即可,问问他需要多少人马,朕都给他,此外。”他停下来看了真金一眼,接着开口。
“你还未经历兵事,这一趟的援军就由你领着过去,只做监军,临敌指挥都交由阿塔海一人,你切不可胡乱参与,多看多学。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随着阿瓦上阵了,此刻就是一个机会,敢不敢去?”
“多谢阿瓦,儿臣求之不得。”
真金一听大喜过望,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愿望,没想到父汗帮他达成了,使馆前那场不大的战斗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远不是汉人的书中两三句就能概括的,他当然想着亲眼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