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过小年,按说姚家应该要接姚娡姐妹回姚府过年,但姚府那边不曾使人送来半个口信,竟然连交给寺里的米粮银子也没让人送来。姚府对她姐妹二人的绝情狠心,放任她们在寺里自生自灭的态度,跟来服侍的几个粗使婆子也急煞了眼,人往高处走,眼见跟着的主子没前途,她们做奴婢的自然心里有想法,因此做上来的饭菜能凑合就凑合,院子里落叶满地也没个人去认真扫洒。
姚娡冷眼瞧了几日,心里便有了主意。这日她让采芙把四个婆子都叫来候在外屋,又让采菱称了银子,她把银子交给兰嬷嬷去添香油钱,又大手笔的布施了每个僧人两套新衣。
四个婆子以许婆子带头,她们人虽在屋外,却是听得见屋里的说话声气的,又见兰嬷嬷揣了那么大包银子送到寺里添香油钱,却不想着打赏她几个干活的,心里便存了那许多怨气。许婆子也有想头,两个绵软的姑娘竟然还要自己掏银子付寺里的伙食费,看如今府里待这二人的态度,这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好前程,不若趁此机会回府,虽则也对那下山采买的油水很是不舍,但一想到回了府,在姚蒋氏身边偶尔露个脸什么的,得的赏赐却要比这多多了去。
姚娡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把这四人叫进来,又责骂了一通。这四个婆子本来心里就存了气,又挨了通骂,心底更是生了离意。姚娡越发的不耐,却独独把许婆子留下,直向许婆子诉苦,说她姐妹二人如今算是无萍的根,也不知道今后要飘到哪里去。
许婆子只是听着,心里却认真的计较起来,照这样看来,真个儿再留下来便遭了。第二日,以许婆子为首,四个婆子跪在姚娡面前求去,理由自是舍不得府里的一家子老小等,姚娡等的就是这个,她半真半假的挽留了一番,这四人毫不动容,便一人赏了半钱银子,又让兰嬷嬷送她四个回府。
姚娡这一手顺势去了四个婆子,做得毫不打眼,叫人实在没得挑处,姚姒很是欣慰。
要说姚娡这大半年来,确实成长了不少,她的变化都是朝着姚姒对她的期望在走的,若是再练个三两年的,到那时,即便往后她遭遇了什么不堪,姚娡没自己护着,她也能在内宅活得下来。
无怪乎姚姒会这样想,她如今走的这条路,将来如何却不好说,但要掀翻整个姚家去,她自己注定是不会善了的。而姚娡,等出了姜氏的孝,有她看着,寻个家风清正的小户人家过日子倒是不难。
兰嬷嬷回府与管事的把人交割后,亲自去找了大太太的陪房刘嬷嬷唠嗑,又送了些好处给刘嬷嬷,刘嬷嬷收钱办事,又在大太太面前说道了几句,这才打发走兰嬷嬷。
兰嬷嬷被个小丫头子送出大房的院子,小丫头贪玩,哪里认真送人,把兰嬷嬷丢在半道上自己跑开了去,兰嬷嬷想着,左右出来一趟,也好打探打探府里现在的情形,便去找了与她相好的一个婆子,哪知,竟真的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兰嬷嬷回来衣裳都没换,往姚娡身边推心置腹的说道:“按说周太太与咱们太太是手帕交,虽然太太不在了,但周太太使人上门送年礼,府里再怎么怠慢两位姑娘,却也该使人来告知一声,如今这样,倒显得是咱们不知礼数,若是特地打发人回去问候,倒闹得一府人没脸。”兰嬷嬷歇了一气,见姚娡只是扭着手上的帕子,她心里明白,娡姐儿这是害羞了,只是如今没个长辈替她张罗,难道真眼睁睁的看着这门亲事被人坏事了不成?于是兰嬷嬷又劝道:“说句私心话,太太先前与周太太两人口头的约定,姑娘是知情的,想必老太太也明白,但如今以一句“两位姑娘要守母孝不便见客”为由,就拦了人家。想那周家是什么人家,哪里会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自己人窝里斗,生生叫人看了笑话,老奴是替姑娘担心,想那周家最是重规距,若是对姑娘起了二心,那该如何是好啊!”
姚娡面皮薄,初初听兰嬷嬷说周家打发人来送年礼,心里多少是欢喜的,这说明周家并未因姜氏的故去而冷落她们,相反,周家礼数尽到,这分明是有意交好姚家,只是又听兰嬷嬷说,老太太拦着人家周太太跟前的李嬷嬷不让见她姐妹二人,这心思便险恶了。
姚娡心里存了事,神情多少有些郁闷,没多久,姚姒便从兰嬷嬷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她却不像姚娡那样,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周家真的看重姐姐,人家就算拦着,恐怕也会想了法子来见姐姐一面;若就这样顺水推舟的装作不闻不问的,那这周家也不过如此,说不得还是姐姐的大幸。”
先前她是关心则乱,如今听姚姒这样一说,兰嬷嬷哪还不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是把姚府给恨上了,姚娡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情份比不得旁人,姚家这是往死里在作践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其恼恨可想而知。果然老话说得好,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那她少不得要替娡姐儿好好打算。于是兰嬷嬷是左思右想,觉着人家周家李嬷嬷来不来是她的事,但至少得让人知道娡姐儿如今在哪里才行啊,于是她扯了个谎子回了城里,扯上几个尺头,装了几盒糕饼点心的,便找上了那在姚府厨上当差的好姐妹。
兰嬷嬷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姚姒的,只是她却睁只眼闭只眼的,任兰嬷嬷私下去动作,其实她也想看看,若周家知道了她们姐妹是被姚家所弃而不得不在琉璃寺住着,会不会拿出些手段来寺里见她姐妹二人,有心无意的,这一试也便知了。另一重意思,姚姒想着,姐姐的婚事也该着手考虑了,这周家,若真是个好的,不是看上姚家的门楣而是更爱重姐姐的人品,那这门亲事倒也可考虑一二。
就在兰嬷嬷的担忧与期盼下,倒真的盼来了周家太太跟前的李嬷嬷。
李嬷嬷本是为送年礼而来,没曾想才刚出山东的界便遇到一场大暴雪,这样路上一耽搁,到姚府就晚了个把月,好不容易到了姚府,姚老太太倒也热情,给她的打赏十分丰厚,又拉着她的手细细问周家众人可安好等,李嬷嬷开头倒没觉着什么,只是在说要见三房的两位姑娘时,姚老太太脸上明显的不喜瞒不了人,又说两位姑娘为母在寺里守孝不大方便见人,李嬷嬷是周太太身边第一心腹,这回来哪里是为着送年礼,分明是来瞧一瞧未来少奶奶的人品的,可这人见不着,这里头便有些意思了。
客随主便,李嬷嬷在姚老太太的挽留下,装着不在意的住下来,只是暗中却打听起三房的事情来,直到有一天,有个送餐的婆子说露了嘴,李嬷嬷这才知道三房的两个姑娘自姜氏去后,就去了城外的琉璃寺里,只是她心下却也纳罕,这眼见得就要过年,难道姚府都不接她们回来团圆吗?这念头一起,李嬷嬷才知这姚府也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只怕水深着呢。
李嬷嬷略出了些小钱,便把该打听到的都打听清楚了,心里思量了一回周太太的吩咐,这才打定主意,她向姚府辞了行,待马车驶出彰州,便要赶车的车夫转了道向琉璃寺来。
姚娡和姚姒在堂屋里接见了李嬷嬷,屋里烧足了炭火,茶水点心的倒也精致,李嬷嬷拿起来尝了一口,茶是陈茶,点心一看就是外头买的;她再一瞧两人身上的衣裳,因着在孝期里不着艳色,可再怎么样都是姑娘家的,这头上却通无一物,衣裳还是去年时兴的样式,李嬷嬷心里便有了底,只怕这姐儿俩真如她打听的那样不甚得宠于老太太。
姚娡待李嬷嬷很是客气,接过周太太给的一匣子宫花,直对李嬷嬷道谢,又轻言细语的同李嬷嬷说话,又问周家太太和周家姑娘的近况,却一句不提周家公子之事。
李嬷嬷回道:“太太还是老样子,每日里掌家理事,只是有一样,一到冬日便犯咳疾,只是今年瞧着倒是少犯。”
姚娡听李嬷嬷这样说,心里自然是担心的,便问是否有请杏林高手瞧过,这么个咳却也不是办法,又问周太太吃的是何方子等。
李嬷嬷听她这样说,且她神色间的担忧不似作假,便叹道:“劳姑娘关心,太太这是老毛病,过了冬日便不碍事的,说来,这还是生了少爷后落下的毛病。”李嬷嬷自话自说,“太太只得少爷一个嫡子,虽则后院也还有两位庶出的少爷,可待少爷却是十分严苛,不过少爷却是个懂事的,读书十分刻苦用功,今年可不就中了秀才,太太这阵子可高兴了,这才连老毛病都犯得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太这是高兴少爷有出息。”
姚娡一听她这话里提起了周少爷,忙把头侧过去,脸颊染红,却又不好不答话,只低声赞道:“周太太好福气!”
李嬷嬷本来提周少爷的事,便是存了心在试探,见她如此避开谈论周少爷,又见她仪态端芳,瞧着温柔和气,又是个知晓闺阁礼仪的,心里便满意了几分。
姚姒在一旁瞧着煞有意思,李嬷嬷问什么就答什么,李嬷嬷看着这姐儿俩,一个温柔持礼,一个娇憨可爱,并未因姚府这样待她们而心生不忿,到是高看了姚娡几分。
姚娡留李嬷嬷用饭,又打赏她一些物什,再把给周太太和周家姑娘做的几块手帕和抹额拿出来作回礼。李嬷嬷接了,亲自收好了便离去。
兰嬷嬷待人走后,便去姚姒屋里,道:“姑娘,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弄巧成拙?”
其实,今儿她和姚娡的穿着打扮与寻常倒也无甚区别,只是摘了头上那些玉饰,再有便是那茶水点心,还有屋里姜氏留下来的一些摆设等等都叫她收了起来,这本就是姚姒刻意的,如今她见兰嬷嬷还不明白,索性把话给挑明了,道:“你怕甚,嬷嬷只看到了周家的门楣和家声可相配姐姐,可姚家不也是诗礼传家的人家,内里还不是照样龌龊不堪,我娘这一辈子已叫他们坑害了,难道姐姐还要走娘的老路不成?”她这话掷地有声,兰嬷嬷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
姚姒便再道:“如今咱们且不清楚周家的意图,她们看上的到底是姐姐的人品还是姚家手中的权势,如今咱们确实是十分不得老太太喜爱,有爹等于没爹,这也是实情,用不着咱弄虚作假。这李嬷嬷回去,自然是要向周太太说明的,若周家看重的不是姐姐的人品而是旁的什么,这一试便知道,你且瞧着,若周太太有意护姐姐和我,是一定会替姐姐做些什么的,反之,姚家姑娘那么多,舍了姐姐再选一个也就是的,何必为着我和姐姐和罪姚府呢?”
兰嬷嬷见她分析得这般透彻,心底已经是凉了一半,少不得打起精神来看好了姚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