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九那日,姚姒打扮妥当了,便带了海棠和绿蕉两个,坐车去了姜府。
姜大太太看到她打扮得庄重却不艳丽,脸上匀了脂粉,淡扫娥眉,双唇抹了点淡色胭脂,少女明媚青春的气息扑面而至,倒令姜大太太看得合不拢眼。
她满是赞赏,“女儿家就该这样打扮,从前你总打扮得素淡了些,今儿这样恰恰好。”
一旁的姜梣就挽起了她的手笑,“看看,母亲眼里就没我这个女儿,亏我还一大早的起来打扮。”
她这娇俏的样子,倒让姜大太太好笑,姚姒见她一身粉色轻罗纱衫禙子,里头衬了碧色的衣裙,倒是中规中距的装扮,姚姒看了姜大太太一眼,倒很是佩服姜大太太的心志。
姜大太太见她妹姐两个手挽手的相互打趣,直是好笑,忙催促她们,“时间不早了,咱们这就上车吧,去人家家里做客,没得去晚了就闹笑话了。”
马车停在二门口,姚姒和姜梣一边一个扶了她,上了前头的马车,后头一辆车里便是海棠几个贴身服侍的坐一车。
世子夫人曾氏在垂花门前迎客,看到姜大太太和姚姒几人来,忙将她们迎向花厅,一边笑着同姜大太太寒喧,一边拉起姚姒的手很有深意的笑了几眼。
姜大太太虽然多年未再踏入这样的热闹之中,但一身风骨犹在,如何应对自然是心中有数,她礼貌而温和地与曾氏说着客气话,心中却是感叹,曾氏待姚姒这份亲热并不像是故意作出来的,这样一来,她也替姚姒高兴。
姚姒哪里经得住曾氏这样的打趣,微微垂了脸,到底有几分不自在。曾氏把人领到屋里,便和姜大太太歉意的一笑,“适才宜敏长公主来了,婆母一向和长公主交情好,里头正在说话,这会子夫人且坐下歇歇。”又唤了丫头来,交待要好生招呼她们一行人。
姜大太太望了眼花厅的情形,看样子坐在这里的妇人大都是无品级的太太奶奶,曾氏这样安排倒很是适宜,若曾氏此刻贸然将她和那些高品阶的命妇凑作堆,这才是在为难她。因此,心中倒是真的感念曾氏的一翻好意。
“世子夫人的好意,我岂会不明白。”她的脸上就带了几分真挚的感激,“我瞧着今日宾客众多,世子夫人且放心吧,此处甚好,我带着姒姐儿和梣儿两个且坐这里歇歇。”
曾氏今日确实十分忙,眼见姜大太太光风霁月的姿态,倒是放了心下来,略和姜大太太客气了一番,便踅身迎客去了。
姚姒心里很有些忐忑,却又带着些殷殷期盼,倒不是为着定国公夫人喜不喜欢她的礼物,而是想到赵斾可能已经回京,这心就不自觉地跳快了几分,那种想和他见面的殷切盼望,竟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一旁的姜梣和她一样立在姜大太太身边,大约看出了几分她的异样,却满心以为她是为着定国公夫人而起的紧张不安,趁着姜大太太和人寒喧之际,小声的安慰她,“妹妹别怕,咱们今儿就是来做客的,不管有什么,今儿都有我娘在呢。”
姚姒轻吁了口气,晓得她只怕是误会了,但一想到自己无意间露出来的情绪,忙敛了敛神,向表姐偷偷眨了下眼晴,示意自己无事。
姜梣抿了抿嘴,这才觉得姚姒这会子才像个正常的姑娘家。
屋里的宾客越来越多,花团锦簇的十分热闹,只是屋里大多是妇人居多,即使有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多没在花厅里,而是随了丫鬟去了偏厅和姑娘们玩作堆去。
有贴心的丫鬟便上前来询问姜大太太,是否可以带姚姒和姜梣去待闺阁女儿家的偏厅,却叫姜大太太婉拒了。姜大太太虽然回京不久,但姚姒在承恩公府被武义候府的郑芳华捉弄之事还是略有耳闻的,以定国公府和武义候府的交情,今日是一定不会缺席的,若是一会子姚姒落了单,这郑芳华既然起过坏心思,那就不得不防。
姚姒见姜大太太这般维护她,心里闪过姜氏的身影,若是母亲还在,是否也如舅母一样护她安好,免她惊忧,这样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就甩开了去。刚才姜梣听到丫鬟的话时,分明是有些意动的,投桃报李,她怎么能为了自己避开郑芳华就让姜梣玩得不尽兴,于是她朝姜大太太柔声道:“不碍事的,我和梣姐姐在这里也有些不自在,出了这屋里,也就在外面的荫凉处玩耍子,想来也不要紧的。再说了,有了上回的事儿在,哪里就有人那样大胆再起什么心思呢。”
姜大太太岂会不知她是为着女儿眼中的意动而来劝自己,却又着实担心,姚姒见舅母有些松动,连忙笑道:“我答应您,一会和梣姐姐决不落单,您也好和从前交好的太太们说一会子话,等到开席了,我再和梣姐姐来找舅母可好?”
姜大太太自然是想和从前交好的几家太太们说会子体己话的,略一思量也就同意了,又交待她们要多加注意,这才放她们走。
姚姒挽着姜梣的手,辞过姜大太太,带着各自的丫头便跟着那引路的丫鬟出了屋子。
定国公府是上百年的世家,一草一木皆自成景色,那引路的丫鬟带着她们转过月洞门又过了几处回廊,姚姒却觉着离花厅越来越远了,她自打吃过上次的亏后,便心有余悸,海棠一直就在她边上跟着,看她踟蹰的样子,连忙在她耳边细声道:“姑娘莫怕,这是在定国公府,看样子是往晚露台而去的,那里凉快许多,倒是个好去处。”
姚姒见她这样说,也就安了心,和姜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半刻钟后便到了海棠所说的晚露台,便闻得一阵阵的香味。原来这晚露台植了些早桂在廊檐下,宽阔的凉亭里设了锦幔,里头早已摆好了瓜果点心和茶水,里头且设了琴案和画桌,这样热的天气,看到这晚露台,就叫人心头的燥热去了一大半了。
那丫鬟又屈膝请她们进亭里去,却又不再多一言,立在外间的两个小丫头立时打起了锦帘。
姜梣若有所思了一会子,便朝姚姒挤眉弄眼的笑,“看来,今儿是沾了你的光了,看这处处贴心周到的模样,倒叫人羡慕死了。”话音一落,人便进了里头。
姚姒眼瞧着她虽说着羡慕的话,可脸上却全是打趣她的促狭样子,心里头像吃了蜜般的甜,只是一时猜不到这到底是曾氏吩咐人备下的,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在背后做的。
姜家还未出事前,姜梣这个阁老的孙女,自然也是满负才情的,琴棋画书不说样样精通,但她独爱弹琴作画,乍一看来,这里的雅设倒像全是为她准备的一般,原本想再打趣几句表妹的话,就都化作了惊奇,那桌案上竟然铺着一幅前朝的画作《孤山烟雨图》,她啧啧几声,转头朝姚姒望去,“这手笔也太大了吧,姒姐儿,这,这定国公府都是这样待客的吗?”
姚姒叫她这样一说,才发觉了几分异样,画作她虽然不懂,但那琴她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那丫鬟似乎是看出她们的不安,连忙上前躬身道:“主子交待过了,两位姑娘不必客气,只管在此处弹琴赏画,这会子时辰还早,宾客也还未全齐至,府里给夫人祝寿的时辰是巳时,时辰快到时,界时自会有人来领两位姑娘过去正堂。”
姚姒见这丫鬟进退有度,待她二人也甚恭敬,便道:“今儿府中宾客众多,贵府这样客气周到,倒叫我们心生不安,不若请姐姐相告,是府中哪位夫人的安排,也好事后让我姐妹去答谢一番。”
那丫鬟仍是恭敬地回她:“还望姑娘见谅,奴婢也是听吩咐行事,两位姑娘且歇着,奴婢还得回屋去当差。”
姚姒晓得再问她,她也不会说,只得作罢。见那丫鬟果真屈膝告退,便对姜梣笑了笑,“主家人这样周到,若不领受到有些辜负好意了,梣姐姐,咱们且别管是谁了,反正一会看见世子夫人,咱们再道谢吧。”虽是这样宽慰姜梣,只是她心里倒底起了几分不安,又怕叫人瞧见这里而觉得自己轻狂,心里又愈加想念赵斾,一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姜梣倒是个实在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放开了疑虑,倒真个儿品起那画来,也不管姚姒那一番柔肠百结的女儿心思。
过了一会子,姚姒想去更衣室,那小丫头便引了她去,海棠自告奋勇地扶了她,姚姒便让绿蕉留下。
晚露台并不大,胜在开阔,转过一道回廊,便离了晚露台,从更衣室出来,那小丫头便又领着她往回走,只不过到了晚露台却不进去,而是要引着她向左边的廊子走去,姚姒略停了脚正疑心,海棠却笑嘻嘻地对姚姒小声道:“姑娘,五爷回来了,这会子就在前面的彩凤楼里等姑娘过去呢。”
姚姒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心里的欢喜一时兜头兜脑而来,也顾不得羞怯,连忙问她:“真的吗?五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想着这会子他不在外头待客,怎地又有空来见自己?只是她这样去见赵斾,却是把姜梣一个人丢在了晚露台,不由面露为难。
海棠朝她眨了下眼晴,“姑娘且放心,梣姑娘只怕早就瞧出来啦,那里的画和琴就是为着梣姑娘准备的,这会子只怕梣姑娘是一股脑地沉浸在画作里头出不来了,是没心思来想姑娘的了。”
敢情这都是赵斾早就准备好了的,怪不得海棠一路了如指掌,这坏心眼的丫头!姚姒嗔了她一眼,到底急着想见到赵斾,这种愿望赢过了所有的顾虑,脑海中再也想不得别的,就想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受伤,是否也如自己思念他那般的挂念自己……
彩凤楼是座两层的小楼,此刻楼面窗户洞开,小丫头停了步,海棠守在楼下,示意她自己一人上去。姚姒再也顾不得个么,提了裙角一步一步上楼,脚才刚刚踏上二楼的楼面,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