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高空望去,此时的金华城,在熙攘的市井之中,就分成两股人流。
看起来虽然十分杂乱,却也泾渭分明。
一部分人忧心忡忡,担心着朝不保夕,或是挂念着衙门前今日事端。
这些人大多孔武有力,或者满脸精明能干,是希望能够把握自己人生的有志之士。
或者是终日勤苦,面色灰败,看不到未来的凡俗壮年。
而另一部分人,脸上却是带着谜之微笑,跟那帮关心时事,关心朝政人生的绝不相同。
大多数是一些老人、妇人。
当然还有被女人拖着一起的孩童,向着城南方向出城而去。
他们拖家带口、不辞疲劳的蹒跚而行,却看不出有多少愁苦。
因为三月三群仙会,各处庙宇佛堂都会点香祈福,以求来世果报。
她们是去烧香拜佛的。
去往普渡禅寺的先是三三两两稀拉人流,等太阳越升越高之时,就汇成一股浩大海洋。
欢声笑语中,这些人恍然让人忘记了生活中一切不如意。
那城外的妖鬼,吃人的盗匪,以及能够逼死人的官府,全然已不放在心上。
如今是不是食不裹腹,家里还有没有隔夜粮食。
一切的一切,都没在这些人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山路难行,前方出现一片石质阶梯,宁大妈一行本来稍显疲惫的身躯如同被打入一支强心针,脚下更是轻快起来。
一股檀香味飘入鼻端……
悠扬的钟声,声声入耳。
抬眼望去,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殿堂。
琉璃绿瓦、红墙玉阶,在竹石掩映香烟缭绕中如同仙境。
“快快,走得慢了就会过了时辰,等会没有好位置烧那一炷灵香,若佛祖菩萨怪罪下来,可不太好。“
到了此时,王大姑才满面焦急,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宁大娘走得更快一些,其他几人也是一脸笑意。
宁大娘摸了摸今晨媳妇红玉塞给自己的二十两银,心里平安喜乐,倒不觉得赶这么一点路会觉得苦。
相比起前段时间,看不到希望终日痛楚的时光,此时已是好上太多,难不成真的是菩萨保佑,应该是菩萨保佑吧。
宁大娘这样想。
她看着那些乘车从轿的富贵人家,心里反而有些怜悯。
“这些人想求得菩萨护佑,又吃不得苦,恐怕没有多少诚心,很难获得福报。”
正胡思乱想间,遥远的天际飘来一阵梵音入耳:“放下屠刀、立地成福,众生疾苦,往见如来……三木呀三布达雅,得雅他……嗡,修达呢修达呢……”
声音呢喃着,先是一人吟唱,紧接着就如同千百人齐齐诵唱,禅院中明明见不着几个僧人,却有着一股浩大声浪回荡在广场四周。
奇怪的是,如百川归海般汇入广场的信徒,竟没有一人觉得诧异,只是规仪如常的行着礼数。
点燃心香,敬奉佛祖菩萨。
所有人只有一个表情,就是双目狂热、面色麻木。
忘却今生苦,拜佛求来生。
宁大娘看了看,还没喘匀一口气,就交了香钱,点燃香炷,拜伏在地诚心礼佛。
……
一个白须飘飘,鼻子通红,背着酒葫芦的老道士,正大步流星般从一侧经过,身上破烂灰布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做响。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正好奇的望着还在络绎不绝上山的人流,目光中露出不解神色。
“师父,您常说修道当历练红尘,斩妖除魔,这里明明不是禅院,而是夺众生精气、养自身灵台的魔窟,您又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道童声音清脆,心如赤子,此时义愤填膺。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流被愚弄,小小脸上尽是怜悯。
“明镜,世间万事,并不是黑白分明,如今道门式微,有些事情有心而无力,当暂时隐忍为上。
通玄真人看着不远处一群群脸上满布灰黑之气的愚夫愚妇,心头怒火升起,想要开口训斥徒弟,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昨日为师卜问吉凶,极为不妙,我崂山道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切切不可多生事端,否则恐生不测……此次见过你明法师兄问清情况之后,你立即回返山门,闭门不出吧……”
小道童明镜显然并未心服,还想多说什么,就见到自家师父白须飘舞起来,怒喝道:“好妖魔,太过嚣张了吧,童言无忌随意开口而已,这也容之不下,真是孽障……”
顺着师父怒吼方向,明镜转头望去,就见到眼前一花,出现一座巨大佛影。
佛祖端坐莲台,慈眉善目,开口说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声音男女不辩,似众生呢喃,直唱入他的心底深处。
小道童只觉心中一阵迷惘,矇矇胧胧之中就看到了天宫瑶池,群仙聚集,仙娥捧着蟠桃仙酒,仙家高坐云台,四周仙乐飘飘……”
明镜想也不想,就要跨步向前,凑近去看个仔细,感觉心里痒痒的。
“无量道尊……”
正在这时,他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师父吟唱道号,一阵心悸,回过神来,就现身体正被一只枯老的手拖着向后疾窜。
个起落,就下了山头。
耳中佛号吟唱之音渐渐淡云,明镜再看不到瑶池盛景,看不到群仙聚集。
小道童脸色惊骇的望向山顶红墙绿瓦,看着那恍如不觉拜伏烧香的信众,心情震恐。
“知道厉害了吧,所以说,出门在外,是非只因多开口……刚刚你说话不注意,被那家伙记恨上了,这些咒语正是普渡慈航的,梵音入耳,往生极乐……只是元神分身就能有此等威风,好厉害,若非老道有几把刷子,小明镜你可算是栽了。”
老道士看起来一脸得道高人模样,却是满口黑话,听得小道童直皱眉头。
不过,暂且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还有一件事情不理解。
“师父,那索命梵音如此厉害,那么多的居士听在耳里,岂不是凶多吉少?禅院这么弄下去,还开得下去吗?”
“嘿嘿,人家可聪明得紧,你听到的是索命梵音,那些
人诚心礼佛,听到的可不是,而是,他们眼前幻像是钟鸣鼎食、享尽荣华,正所谓极乐胜境,无忧无惧……”
说完,老道士眼神忌惮的再次看了那禅院一眼,就带着小道童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
外面的世情,苏辰一概不知。
就连家里的杂事,也交给了红玉处理。
他把如今被称为的金毛秃狗交给了红玉之后,并嘱咐小家伙好好守住家里,就不再理会。
而是躲在卧室专心整理自身所学,把前身宁文靖学习的一些书籍文稿全都找了出来。
三月中旬就要进行院试,苏辰既然继承了这个身体,当然也得承担因果。
无论去往哪个世界,想要消除执念,其中有一项极重要的规条,其实就是光宗耀祖。
宁文靖幼时学文,十余年辛苦读书,科举进仕的观念已是刻入到骨子里,写进了血肉中。
就算如今已是灵魂星散,身体也被苏辰全盘占据,他的这份执念,也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更何况,就算不是为了这一点,对苏辰来说,通过院试得到秀才身份,也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情。
所谓秀才,就是俊秀之才。
同年之中,一个州府大致上只取十五六个,能中秀才的实可谓人中俊杰,非同小可。
成为秀才之后,不但每月有着官方下不少粮食养着,更能见官不拜,遇事不扰。
一般的恶霸地主没有必要,也决不会无故招惹这类人。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转眼之间就声名大噪,鱼跃龙门。
这种身份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人上人。
秀才的地位提升和金钱获取,苏辰其实并不看在眼里。
只有一点,由不得他不眼馋。
因为,考取秀才之后,是可以随身佩剑的。
而以他如今的书生身份,按理说,带剑已算违反律法,被人见到要是要报官。
一个剑客,不能带剑那还象什么事,光凭这一点,对苏辰就有着无穷吸引力。
当然,就算是书生或者百姓,也可以带剑防身,偷偷摸摸不给人现就好。
但这样却不够光明正大,对获取声望和气运极为不利。
而且,被官府见到了,还会当做歹徒当街盘问,以致于寸步难行,这就很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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