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下午的飞机啊,那我们直接去机场吧。”
“……”
“马上到了,你别催嘛!我都听得到你声音了!我挂了!”
“……”
纪苒柚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前的高大牧马人。车身漆黑锃亮,剽悍的外形和“轰轰”的涡轮转动声通感和谐,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抬手指着,对顾沉说:“老纪来了,我们直接去机场,你衣服没换就不用送了吧。”
“怎么这么突然,”顾沉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没关系,我可以就穿这身送你——”
话音尚未落罢,顾沉眼角余光瞄到驾驶座上的男人侧颜,默默收了声音。
他抬手摸了摸纪苒柚的小脑袋,眸光专注而温柔,“宝宝乖乖的,身体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儿也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忙完……”
纪苒柚“嗯”一声,反手抱了一下他:“检查完后,我想考虑一下《仕杀》版权的问题,可能没太多时间……”
顾沉面无无异:“没关系,我有时间,一切先考虑你。”
如果没有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些话,纪苒柚会觉得他宠爱自己,纵容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
顾沉云淡风轻每说一句,纪苒柚便如同吃下一颗糖,知道这糖里含着冰含着玻璃渣冷肠割心,她仍不舍得吐……
这是她的,完美爱情。
倏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纪苒柚用细腻的鼻尖蹭着他的锁骨,她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冷气,嗓音闷闷的:“我走了,记得想我。”
“嗯……”
顾沉还没应完,她猛一下转身,飞也似地跑向副驾驶。
“嘭”,关上车门,升上车窗,庞然大物抛出一个潇洒的摆尾,吐着尾烟驶出别墅群。
………
不知道在门口伫立了多久,烟雾早就消失不见。
眼前反复浮现出方才与楚冰河的对视,顾沉膛前的温热慢慢散开……像是想到什么,顾沉拔腿奔向楼上书房!
果不其然!
整洁的大书桌上摆着两份装订有致的文件,两份他昨晚当成礼物送给她,吻着诱着她签下的文件。
顾沉缓缓翻开,如他料想的一样——
被转让人那一栏上的名字被线条涂得一团模糊。
而旁边的括号中,是“修改及添加”无效的字样。
顾沉一页一页反反复复地向后翻,翻到最后看到一张浅黄色的便签。“youaremybestgift”字体漂亮,带钩收尾含着明显的纪苒柚特色。
看着看着,顾沉心上仿佛覆了一只铁爪,一点一点握住,一点一点收拢,一点一点攥紧……
最怕的不是听到了,误会了,她走了。
最怕的是误会基于事实。
然后,她信。
一句两句的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他要怎么说清?
发了一条长达几百字的短信,等了五分钟没等到回复,顾沉握住手机,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无力……
而牧马人内。
一上车,纪苒柚就紧抿双唇。汽车行驶那一刻,她湿了眼眶。圆顶白壁的建筑背景不断倒退,她眼泪花儿一颗接一颗,簌簌朝下掉。
平时损归损,说到底还是最疼爱的妹妹。
楚冰河瞧了好几次,腾手在车头抽了张纸给她,终究没忍住,问道:“你不是才发了一条长微博虐狗么?怎么突然打电话叫我过来?一连串的谎一撒,你就不怕圆不回来?”
纪苒柚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好吧,”楚冰河宁叹了口气,“也不算一连串,你确实要和舅舅他们去香港看医生,机票也是今天下午的,我开的也是舅舅的车……可你和顾沉究竟怎么了?”
眼泪流不停,纪苒柚哽咽着,全然发不出丁点声音。
楚冰河无奈,干脆一脚刹车猜到底,低沉的声音伴着略微的前倾压试探出来:“他睡了你?然后出-轨了?睡了你?然后套aa了?睡了你?然后家-暴了?睡了你?然后说分-手了?”
“噼里啪啦”一连串,楚冰河越猜越不可能:“港真,我平时看他自持那样虽然有点不对盘,但人品肯定没差的,对你肯定也没差的,要不然舅舅舅妈不可能这么放心啊……”
纪苒柚抽噎着“嗯”一声:“他昨晚把一个创业公司大额股份转让给我了……就是我们讨论过那个咿呀的大头股权。”
“卧槽!”楚冰河猛砸一把方向盘,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其实,之前五十步五百步和尽淘浪他们已经扒过,顾沉就是咿呀的最大持股人。可是没有想到,顾沉居然毫不吝啬地全部送给了老妹?!
霸道女总裁神马的,自己要不要报个大腿?!
楚冰河玩笑没来得及开,便听纪苒柚接着道:“我刚刚全部还给了他,反正签了字还没生效。”
“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楚冰河一副你不懂人间疾苦的表情,“你知道,就上两个星期,咿呀连续涨停板飙了多少倍吗?就算他再对不起你,你也不用和钱过不去啊,那得买多少鸡腿鸭腿,多少小龙虾帕尼尼——”
“他就是那个小平头。”倒吸一口冷气,纪苒柚侧脸。
倏一下泪流满面,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楚冰河,说:“他就是那个小平头,你知道吗?”
楚冰河笑意戛然,车厢内的空气都好似静止一般。
………
凭着任苒女士不着调的个性,肯定不会有拔苗助长或者总拿“别人家孩子”来刺激闺女的行为。最开始送纪苒柚去学跳舞,她的初衷只是让自家那小胖墩多运动运动,减减肥。
小姑娘去培训班学跳舞,舞种无非就那几样。街舞、流行舞、民族舞、拉丁舞和芭蕾。而小姑娘选芭蕾的目的也同样单纯——裙子好看。
母女俩一拍即合,这舞也就学下来了。
每个周末两节课,寒暑假两批班。从老纪接送到独自坐公交车去,风来雨往不知不觉,小姑娘竟也坚持了好些年。
小粗腿因着长期绷啊拉啊踮啊,细倒没怎么细,不过身段的柔韧性倒是练了出来。尤其是那股积淀下来的气质……一颦一蹙,当真就如清晨时分游曵在湖面的小天鹅,一顾一盼,舒脖回首,随着柳条翕动,无瑕的五官在水面上衬出精致感,一双玛瑙般的眼眸更是灵动。
眼波荡漾,涟漪间尽是风采。
每逢过年过节家人聚在一起,纪老爷子也好,月牙姑姑他们也罢,总是喜欢逗弄自家这小姑娘。
“柚子,来,劈个叉我们看看。”
“柚子啊,听说你考过六级了,快来给我们秀一段。”
“苒苒啊,会不会跳那个《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乖乖诶快给祖爷爷秀一段……楚冰河,滚去放音乐,真的是一身懒肉。”
那时候的纪苒柚没有社恐也没有自闭,落落大方能言善道,每每听到这话,就推着楚冰河:“快去给我放歌,我要开始炫技了。”
“切!过个六级有什么好炫的,我们班都有女生过专业七级了呢!!”
纪老爷子白眉一挑,中气十足就是一吼:“楚冰河你多大,苒苒多大,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那份压岁钱给苒苒!!”
纪月牙附议:“就是,就是!小小年纪,少和程昭他们看那些什么恐怖片啊探案片啊,难不成还真能看成心理学家?!”
楚冰河:“……”
重女轻男怪我咯?!
嘴上虽然嫌弃着,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打开老式音箱,在笨拙的黑箱子里翻过周杰伦克勤哥哥和的金曲,找到压箱底的芭蕾曲目。
那时候老纪夫妇都在l市,那时候l市那尊大的吓人的佛像还没被评为非遗,那时候人还不多还没有禁烟花爆竹……在窗外此起彼伏的“喷嘭”过年声中,屋内的小姑娘笑脸红红,穿着花花绿绿的亮色针织衫踮脚,旋转,跟着旋律颤指颔首,翩跹而生动。
就算现在功成名就,身边美女如云。楚冰河时不时翻看那些老照片,都会觉得自家妹妹跳舞的时候最美,举手投足,眉眼间带着一股小女孩特有的干净纯粹,美得不可方物。
甚至,当初还有老师专门来找任苒,说挖掘培养一下是个可以国际的苗子。任苒不肯送女儿去封闭学校吃苦,就随口敷衍“这孩子心性壮阔,我看以后走我和老纪的路子或者女孩子当作家老师一类,都是极好的”。
话已至此,老师也不能再说什么。
直到……2010年。
那个冬天尤其冷。
尽管雪灾断路的新闻在电视上都播腻了,处在亚热带的l市人民仍旧没有嗅到丁点“百年一遇”的气息。
等到23号,纪苒柚生日这天,温度才猛一下跌底。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晶莹剔透的小六边形飘在绒帽上、肩膀上、胳膊上……
小小的一片浸进去,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