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张照片背景是快捷酒店的走廊,顾家姐弟和二复有说有笑地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第五张是顾沉和二复一起吃饭的照片,第六张是两人在游乐场和咿呀的人碰面。
第六张,第七张,第八张……
ppt越是往后翻,现场声响愈小,待到尾声,偌大的空间仿佛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此起彼伏。
“我知道这些恋爱记录说明不了什么,”男人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顾沉和纪苒柚,翻到倒数第二张,“那么这份粉丝榜第一的打赏记录呢——”
“喜欢一本书打赏一下怎么了?你自己觉得这数额咋舌不能妨碍人家有钱啊。”楚冰河直接站起来打断发言,顿了顿,他语气轻蔑道,“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诽谤人家钱-色交易的最终证据,想入围吉尼斯笑话请走正规途径。”
不少人知道楚冰河和二复关系匪浅,也知道楚冰河拥有的后台强硬。
此话一出,主席台上的主角没有发声,下面的人却是连连附和:“本来就是啊,要不是顾沉前面挂着康元的头衔,我都要怀疑这是余康恼羞成怒的报复。”
“男频土豪本来就多,人家连咿呀都可以成立,打赏点钱怎么了,人家谈个恋爱,见个姐姐怎么了!”
“他不是和姚亚若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儿瞎嚷嚷,人家二爷有实力不行吗。”
“……”
男人在公关岗位待的时间不短,之前突兀的诘责让他无所适从。这厢回过神儿来也不急着争辩,耐心等“窸窣”弱了下去,他这才扬起翻页笔按到ppt最后一张。
“如果只是先前那些内容,确实不能说明问题。”男人停一下,“如果加上这些呢?”
不少网站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在一定程度上,来自外部的推荐资源会按照稿费高低和作者资历决定优先顺序。而在2013年末,二复作为一个新人带着处女作《宦杀》出现时,莹草便毫不手软地砸了大把推荐。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页的长图足足翻了十五个截图都没有拉完。
对于现在的二复来说很正常,可对于当初的二复来说……
众人缄默,与周围人交流的目光意味深长。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满意,开口更是十分笃定:“大家都是圈内人,游戏规则比我懂。成千上万的作者中,莹草偏偏捧了纯新人的二复。大学那么多同学,二复偏偏和顾沉谈起了恋爱。”
“说点不太道德泄露*的题外话,”男人轻笑,“顾沉是金融出身吧,学着大热的金融不去银行不去券商偏偏跑到泛娱乐产业来……唯一的解释难道不是二复和顾沉在一起?莹草因为二复和弟弟的关系抢占其他作者资源狂捧二复上位,二复成名后又开始炒作版权带咿呀入圈企图圈走大额利益——”
他话锋陡然一转:“大家难道要否认二爷刚才那句感人肺腑的‘创作是开在生活上的花朵’不是咿呀创立宗旨吗?”
不怕真证据也不怕假证据,就怕这些证据半真半假。
纪苒柚胸口起伏着想开口,顾沉直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纪苒柚挣扎,抬眸便见楚冰河冷笑接话:“嗯,您很博学。”
男人怔忪:“什么意思?”
楚冰河:“您知道杨贵妃其实是杨门女将,您知道诸葛亮和朱元璋是兄弟。”
见男人和其他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楚冰河一本正经地解释:“反正前两个都姓杨,后两个音一样,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您大可以说您是穿越过来的,您说的都是对的,史书都是乱逼-逼。”
楚冰河和二复都属于肆无忌惮的类型,得亏纪苒柚的嘴被顾沉捂着,要不然镜头记录的就是她痞言痞语。
男人咽口水:“要讲究事实。”
楚冰河反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莹草单纯喜欢新人,二复在之后才和顾沉谈的恋爱呢?什么狗屁的钱-色交易,明明神仙眷侣!”
掷地有声四个字一落,五十步五百步几个带头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男人站在主席台中央,学楚冰河的话通过扩音器传遍各个角落:“所以莹草捧新人的概率有多小?试问一个资深编辑为什么会放着老作者已有资源不要、去带新人?楚冰河大大您因为个人情感反驳我,但我站在道义的立场,要求二复代表自己的利益团体出来道歉——”
“大家听我讲三个故事吧。”一直沉默的莹草淡淡开口,温软的腔调和那缕夹杂其中的感慨宛如晚春煦风,拂过兵刃相见的对峙,带来一阵舒缓。
众人诧异好好撕呢莹草做什么,听到女子开口第一句话,默默闭嘴——
“我讲故事的目的不是解释或者卖弄资历,我只想说,有些人说我不捧新人的言论,真的很……”莹草一字一顿,“垃,圾。”
大抵没想到莹草可以这么直接,男人面色一僵。
顾静影熟视无睹,继续:“我没什么写文的天赋,看文做编辑勉强有几分能力。大学时我在校报工作,长期有文笔好的同学为了第二课堂学分固定供稿。有一次,我收到了一首笔名全然陌生的诗,其他编辑都说不熟别用,万一审核老师发问不好解释。”
“我当时执意要用,”莹草看向会场前排的一个地方,精致的眉眼情不自禁柔了几分,“后来这个人成为了他们工院第一文豪,再后来这个人成了文圈传媒巨头,再后来成了我现在的爱人……”
台下瞬间哗然,顾静影点头:“嗯,和你们想的一样,第一个故事真实发生,主人公真实存在,他有一个名字,叫覃赟。”
与此同时,会场另一个方向。
余康听闻这话眸色一暗,就像要如他所想一般,顾静影平静的嗓音接着传来:“第二个故事文圈很多人当时应该都听过,我不想赘述过多细节,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一个资深编辑因为才气和爱情盲目捧了一个纯新人,支持着他一路崛起。尽管最终的结局不美好,但并不妨碍整个故事成为第二个论据。资深编辑叫莹草,那个曾经是大神的总裁,叫余康。”
当初不眠不休替他改稿,当初哭着喊着求他不去找元小薇求他回家,当初痛彻心扉说“放弃所有家产,只要小鱼儿抚养权”……
被众人笑过、同情过、怜悯过的狼狈,现在讲出来,顾静影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仿佛一切都随风去,一切都是云烟。
“第三个故事更简单。离婚之后,我进入高强度工作模式,最疯狂的阶段一天可以看几百份稿件。流水线一样审阅千篇一律的背叛套路钟情矛盾,如果有个作者开篇就是酷刑,夹趾的痛感描述得太真、让你后背起冷汗,你一刻不停追完全文,”顾静影半开玩笑道,“除了捧,还有其他办法吗?”
“开篇酷刑,夹趾,这不是《宦杀》吗?”场下立马有人反应出一颗石头,立马激起千层浪。
“对啊,莹草当初捧余康嫁余康还被奉为文圈虐狗楷模,谁说的文圈不捧新人,这不是打脸吗!”
“只是没想到覃赟……等等,覃赟和顾静影结婚了?!”
“……”
好不容易聚起的矛盾被顾静影轻描淡写几句话打发,男人脸上挂不住,正想趁着议论直接下台,抬眼不小心撞上一束视线,所有动作顿在原地。
他脑门上簌簌开始滴冷汗,好像风中危危而摇的旗帜,坚定地重复:“莹草编辑和二爷立场相通,自然要想方设法帮二爷说话。其间的微妙大家自己体会,我站在公平方,再次要求二复出来道歉——”
“公平?”顾沉突然道,“姚亚若跟陶冶偷-税漏-税钻法律空子心虚逃到国外,余康捏着这把柄逼迫你泼我女朋友脏水就叫公平了吗?!”
男人当即一愕,众人“嘘”声顿起——姚亚若确实是在陶冶出事之后出的国,她这康元前公关经理老公也确实去向不明,难道在……
顾沉摸了摸纪苒柚的脑袋,旋即起身走到控制台前,与先前男人动作如出一辙地把u盘嵌入。
纪苒柚头顶还保留着他掌心的温热,望着屏幕光影交界勾勒出的俊颜,鼻尖若即若离缭着属于他的清冷气息。她潜意识有个隐约的猜想,下一秒——
“关于我和二复的恋爱时间,”顾沉把一个文章链接点开,拉至末尾,“这是去年十月我们学校某教授发表在金融期刊上的论文,联合署名那个是我,最后趣事小札里面那个人物也是我。”
顾沉嘴里轻描淡写的某教授,是享誉全国的著名经济学者,饶是今天是个文圈发布会,认出那个名字的也不在少数。张昀著作等身,享受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写下来的每个字自然都不会掺假。
“得意门生要我关照同专业一个姑娘,我问什么关系,竟然才认识没两周?还正在追?我语重心长告诉他,经济学人要讲究效率”的段子简单,日期却很明显——这是顾沉列出来的第一条。
和那男人极具煽动性的措辞不同,顾沉的陈述始终是淡淡的,宛如指尖划过平静的湖面,只有涟漪没有痕迹:“第二点,要感谢二复后援会整理出来的这些聊天记录,很多零碎片段已经略去,主要展示一些关键信息。”
二复才写《宦杀》的时候不懂推荐也不懂规矩,经常在大推断更,被莹草怼得狗血淋头。她就一边截图给最初的读者群成员抱怨,一边哭哭嚷嚷码更新。而顾沉呈现的,就是在那些确切的时间点上,莹草单方面的碾压——
“二复你怎么还差一万字,今晚就是截止时间信不信我拉黑你!!”
“二复你不知道自己在封推上吗?!我告诉你,黑两周!!哭着求我也没用!!”
“我的个二爷小乖乖!不是让你周六发新文流量好吗!读者撺掇几句就把持不住是不是在床-上也秒啊!!”
………
很生动,很具体。在莹草的每条推荐后面都伴随着二复堪堪更满的威胁,以及没更满的黑名单。
“我承认我创立咿呀的初衷是为了我女朋友,但我想说明的是,今天的版权交易,是我女朋友和咿呀的第一次合作。”
“我因为我女朋友进入这个行业,因为自由中的竞争而喜欢上这个行业。我女朋友光明磊落,我姐姐光明磊落,我姐夫光明磊落,我亦不会做偷奸耍滑刀口舔利之事。”
顾沉微绷下颌,掠过余康处,眼睑不自知裹了层皑皑白雪般的寒意,“接下来放映的视频可能会造成轻微感官不适,请有心脏病、高血压及其他蕴有突发性危险疾病的来宾暂时闭眼。”
顾沉想了想,按下播放键后,退到了纪苒柚身边。
那个男人伫在主席台正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低沉的旁白里无端浸了头冷汗……
视频的内容很简单,剪辑分出来的层次也很清晰。每个静态动态的画面下方都标有出处,流露出策划人十足十的严谨。
第一段是历史上几次著名重工业污染事件黑白录影——看不到云朵的天空中飘满烟尘,街上零零散散几个行人眉头紧锁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地井污渍横流恶臭喧天,整个画面充斥着浓重且潮湿的油腻感。
第二段是知名三无化工厂巨头——乐田的简短介绍。2010年在a市被吊销经营资格,在s市被封、全厂陷入整改,在l市资金链断裂、分公司宣告破产。创始人刘乐田同年意外身亡,弟弟刘乐天接管了c市分部苟延残喘,为了谋求暴利不择手段。
相比于前两段来说,第三段的内容略显复杂。
视频先呈现了二复发微博号召c市抗霾,然后是二复连带一票文圈基友被刘春生发信警告的截图,接着是周则他们迎难而上……而最后,竟然是刘乐天和余康进入同一家会所交流!
一个想要二复撤回微博降低影响力,一个觊觎《仕杀》版权,两人一拍即合。间离陶冶买-凶恐吓,余康以个人名义在地-下钱-庄大量洗-钱,还有那些非法威吓索得监控的资料……
顾沉背挺得很直,如果高山上飘渺的云雾,轻描淡写道:“发小不才,拥有那家会所股权,如果说余总擅自遮挡包间监控是小,那么勾结商业犯罪嫌疑人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可以看成大呢?”
对方说了半个小时,顾沉加上视频播放总共十五分钟,直接翻盘。
纪苒柚写遍血雨腥风自诩应激能力不差,即便在姚亚若老公和楚冰河互质焦灼之际,她盈满胸腔的都只有愤怒。
然而此刻,她彻彻底底愣在原地,脑子“嗡嗡嗡”地反应不过来……
原来,平时总爱毒舌骂自己的后援会,默默为自己做过这么多事情。
原来,在自己和顾沉各种耍小脾气冷战各种作各种闹的寒假,他悄悄做了这么多事情。她不想理会顾沉背后的人脉要有多强大,才能做到有人在偷偷剪监控,他的人在偷偷剪那人剪监控的画面,心思要有多细密,才能将这些琐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为了她步步为营……
台下众人经过几秒沉寂炸开锅——
“余康这是涉了法律线吧!!我觉得可以构成侵权及伤害人身安全的嫌疑!!真的没想到他这么……丧心病狂!”
“细节看人,当初他能那么对莹草,良心早就被狗吃了,顾沉没说,我估计姚亚若老公也是余康找的。”
“以前看他写歪门邪道的文觉得眼前一亮,现在看来,是这人喜欢走歪门邪道,要不要报警啊!”
“……”
“余康为什么还能在那儿坐得住。”纪苒柚嘟囔一句——趁着顾静影和主持人交代什么、台下短暂混乱——去牵他的手,“为什么你明明有底牌,为什么刚刚不要我起来怼人。”
顾沉噙笑,把着手教育她:“刚刚他还没把东西列完,如果你起来说,难保他会临时改动……捧得越高摔得越惨难道不是你的思路?”
“人家明明这么善良。”纪苒柚脸一红。
“其实,我还想告诉你,”顾沉说,“有时候,你只用躲在我身后就好,我不愿意看到抖着小腿握拳站起来怼人的你。”
纪苒柚一愣。
顾沉:“楚冰河是你哥哥,会不顾后果帮你出气,我是你男朋友是你未婚夫是你未来相伴一生的人,”他下巴抵在纪苒柚细腻的额头上,轻声道,“我希望自己面面俱到一些……尽我所能,护你无虞。”
上一秒,他绅士地半揽纪苒柚说情意绵绵的话。
这一秒,在四周逐渐落出的安静中,他握住话筒气场全开,看向某个地方的眼神凛冽无比:“我希望余总把道歉这样的话,说给我女朋友听,说给您公司无数伏在一线创作的作者听,说给整个界内公平公开的规则听!”
余康嗤:“请别忘记你今天的铭牌前面加的是‘康元’,不是咿呀。”
顾沉面无表情:“所以您是在暗示我,加快把‘康元’改名‘咿呀’的进程吗?”
之前千夫所指余康都能不为所动,可听到顾沉这话,他太阳穴突突狂跳:“你什么意思?不要忘了lbo收购你只持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十在公司股东手中,我是真正控股的百分之四十!!”
顾沉“哦”一声:“余总是从来都不考虑上市深市的民间游资吗?”
余康有个猜想但不敢呼出。他强撑着腐朽的气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沉微笑,“只是有必要让余总重回小学学一下数学,百分之三十加民间游资百分之二十等于百分之五十,大于您的百分之四十。”
余康如雷劈中,一时不知呆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顾沉继续:“噢,还有,您洗-钱在杠杆公司撬下的一万倍杠杆今早九点半开市之后被强行整顿平仓,您百分之四十的康元股份……勉强可以抵债。”
余康狠狠咽了口唾沫:“所以你才不在乎多出一倍的价,甚至这是给了我可以去撬杠杆的错误暗示?!”
先撬杠杆借债购入康元那百分之三十含大量优先股的股权,然后顾沉的现金流一进来、一不缺口,自己不仅可以还清杠杆,还可以不着痕迹吞掉那毛头小子几个亿,归结为……股市有风险。
可这一切,都是在康元股价不跌的情况下。可顾沉强势收购,最具《仕杀》影视版权竞争力的下家,康元已经走出之前陷入的困境并稳步上升,怎么可能忽然跌了股价。
秘书戳戳余康的胳膊,颤巍巍把手机递过去。
只见微博搜索框中的楚冰河后,赫然有个“热”的火苗标志!
楚冰河v:一大早去接二爷参加发布会,我问二爷《仕杀》影视版权最有可能给谁,二爷沉迷阴阳师不想理我……六星的莹草爸爸可以轻松奶一万八——咿呀!
知道二复和楚冰河真实关系的人都知道这是暗示,不知道两人关系的读者也愿意哄一哄楚冰河,更遑论他一个电话过去,叫了微信群里一大票各式各样做实业、做娱乐、做科技的叔叔阿姨辈转发。有人玩笑说,是阴阳师硬广告,更多的人,愿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这盘棋,下得太大。
余康以为自己是黄雀,没想到自己是螳螂,捕的还是黄雀爱着的蝉。
他眼里先后倒出覃赟的身影,顾静影的身影,楚冰河的身影,纪苒柚的身影,顾沉的身影,最后落在了主席台那个男人身上,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直接从西装内衫摸出手-枪,反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纪苒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