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家门,文茵才发现自己的腿抖得好厉害,方才因愤怒而生的力气,正如潮水一般退去。
文茵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抚着墙壁缓步挪到沙发上,缓缓卧倒,放松着紧绷的身躯。只是身体虽然放松,头脑却松弛不下来,兴奋感仍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文茵用了一段时间才彻底冷静下来,而唯有冷静之后,才能清楚地意识到方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选择了什么。
在父亲的威压之下苟延残喘了二十余年,一朝爆发,实在是酣畅淋漓,但痛快过后,问题并没有得到本质的解决。
文方博依然是文方博,依然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文家家主,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粉碎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今日的反抗,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生气时的离家出走。
然而若没有这一时冲动,继续隐忍又如何呢?那么十年二十年以后,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文茵永远要在文方博的阴影下备受折磨。
只要身在这个家族之中,就断然不可能超越一家之主,如同一个臣子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在规则内坐上龙椅。单以茵讯公司为例,很多人看来她是个专断独行的女总裁,一手打造了这家市值百亿的小巨头,但实际上她在公司占据的股份不到一成,最大的股东文氏集团完全在文方博的掌控中,换句话说,文茵每赚一块钱,都等于为文方博赚了两块三块,她越是努力,两人的差距就只会越大。以文方博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允许家族之中有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
曾经她以为自己终归会适应那样的生活,在父亲的摆布下如傀儡一般度过一生,甚至,刚刚父亲叫谷雨上楼的时候,她已经一度放弃了希望,决定随波逐流……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虽然荒唐,却忽然点燃了她心中的不平气,王帅博那张笑脸,让她回忆起了愤怒的滋味,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不平、委屈都焚烧殆尽,而后,就是在冲动之下不惜舍弃一切与父亲决裂。
冷静下来看,这个选择真的很莽撞,很不理智,但文茵并不后悔。无论她日后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单凭此刻心中的欢畅,都已足够。人生几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人之将死时,再多的钱财和权势也如过眼云烟,回首往事,能够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此生无憾的又能有几人?
所以,虽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父亲乃至家族的压力,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安心接受好了。
其实这个道理也蛮简单的,怎么以前就想不到?
“这么说,我应该要感谢一下助我勘破迷雾的王帅博咯?”自言自语着,文茵扑哧一笑,“还是算了吧,实在是个让人怎么也提不起谢意的家伙。那个混账,还故意站在我门口打挑拨电话,把我当白痴了啊……”
笑了一会儿,文茵又轻叹了口气,握着手里小巧玲珑的个人终端,看着上面不断浮现的风吟的名字,苦涩地叹道:“为什么……不是你呢?如果是你的话该有多好,我就可以毫无保留地感谢你,爱慕你了。风吟,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文茵没有再说出口,因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从两人相恋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看上的男人,注定不可能完全属于自己。他是超级战士,华夏共和国的守护者,是光荣的人民子弟兵,每当国家有需要的时候,他都要义无反顾。
文茵交游广泛,朋友中也不乏军嫂,听过她们的抱怨,然后呢,自己却选了一个更加恶劣的对象。超级战士,那可比寻常的军人要更不自由百倍,风吟运气不错,被安排到了特管局工作,多少有些个人自由,但也只是忙里偷闲。
按照正常的节奏,两人纵然在同一城市,恐怕一年中都见不到十次面,比异地恋还要辛苦得多。若非这次有银河会的事情吊着,风吟恐怕都没办法在她身边待上一个月。
所以,既然银河会的事情已经了结,那么自己见不到风吟,甚至联系都联系不上,不也是很正常的吗?早该有觉悟,又何苦在这个时候抱怨?
文茵这么对自己解释了一番,稍稍平复了心情,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便开始起身收拾屋子。
方才与父亲发飙的时候,很是砸烂了一些东西,如今看着破碎的玻璃橱窗,缺了一角的青铜器,满地碎片的花瓶,文茵不得不感慨自作自受。
其实收拾东西倒也简单,杂物间的家政机器人一经启动,三分钟内就能让客厅恢复原状。不过文茵更喜欢自己动手,一点一点扫出碎片,清理残骸,然后搬出古董一般的扫帚墩布清洗地板,香汗淋漓。
虽然狼狈,倒也开心,因为继续窝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一定会想到很多让她不愉快的问题。
比如风吟的问题。
当然不是想要继续纠结他为什么没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文茵从来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女人。
但是有些问题,一定要斤斤计较起来,却是有道理的。
比如,半个月前,在天京大学发生过的那场骚乱。
正是那场骚乱,让银河会在天京城内被连根拔起,震怒的华夏高层直接扑灭了远在通海星的杨家,也让银河会感受到了超级大国的怒火是何等的恐怖。文茵的个人危机由此一扫而光,按理说,她真应该感谢那场骚乱。
但事后回想起来,总有几个小问题,如倒刺一般扎在心头。
那场骚乱无疑是风吟所布的局——尽管风吟从来不和她说银河会的事,但文茵自己可以猜。风吟的用意是快刀斩乱麻,将银河会的势力钓出来,一网打尽。最终计划成功,皆大欢喜。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风吟在布局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其中的风险?
他将文馨作为诱饵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那是她最宝贝的妹妹?
或许是考虑过……不,风吟做事细致入微,谋定而后动,他一定是考虑过的,对吧?
这个问题,文茵其实半个月前就想过,但只在脑中闪烁了一下,就被强行按下。
有些问题是不能多想的,想得越多,烦恼也就越多。
但是刚刚,刚刚听了王帅博在门口的电话,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却又浮上心头了。
明明知道纠结于这个问题并不理智,只会给两人的感情带来裂痕,但文茵却身不由己,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翻涌着这些杂念。
一直到收拾完了整间客厅,又泡了一个热水澡后,文茵仍没法压下心中的念头,至此,她也不得不承认,王帅博那家伙还是有些门道的,用一个拙劣地可笑的手段,成功地在自己心中种下了一道阴影。
明明知道那个电话是他故意挑拨,但是,却没法不受其影响,某种程度讲,简直像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随手从终端里翻出王帅博的简历,文茵在他的照片上用力画了一个叉。
“你这家伙,真是好烦啊……”
——
与此同时,好烦好烦的王野,正在咖啡厅里等人,等得好烦好烦,他一边单手玩着掌机游戏,一边不时用余光瞥过咖啡厅里作装饰用的座钟,简直坐立不安。
而就在此时,游戏里的boss发出一声惨叫,轰然倒下,屏幕里到处都是攻略团队成员的欢呼声,团长,一个40岁开外的赤阳剑仙一脸激动,在团队频道里说道:“同志们啊!我们做到了!逍遥仙尊的世界服务器首杀!是我们的了!”
一片欢呼沸腾。
“在此,我必须要感谢一个人,一个你们大家都能猜到的人,没错,正是这次团队攻略的绝对主力,我们服务器三大剑仙之一的无相剑仙,若没有他凭着精妙绝伦的操作牵扯逍遥仙尊的仙术,我们这个团队再过一个月也别想拿到他的首杀,真的是居功至伟……”
话没说完,被他力捧的无相剑仙就非常不耐烦地打断:“别废话了,摸尸体,赶紧的!”
赤阳剑仙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点点头,然后把手伸向逍遥仙尊残存的仙躯……
“团长,一定要出尸姬啊!”
“对啊对啊,服务器首杀,尸姬掉率奇高,一定要出啊!”
“我们不稀罕什么仙宝,但这尸姬必须出!团长你洗手了吧!?”
赤阳剑仙哈哈一笑:“你们就放心吧,看我单抽出奇迹!”
下一刻,无数人的屏幕前金光一闪。
“你们得到了灵宝:逍遥印。”
赤阳剑仙的脸色瞬间凝固,这一摸简直黑得无法直视,别说服务器当前最强傀儡:尸姬没有摸出来,就连仙宝居然都没有一个!这还是首杀掉率两倍提升的结果!自己这手是有多黑!?
下一刻,只见眼前一道剑光闪过,竟是无相剑仙悍然出手。
“非洲人,吃我一剑!”
狂怒地干掉了自家团长后,王野心中火气更盛,干脆关了掌机,然后举起手叫道。
“服务员,再来一杯咖啡!”
一位身材饱满,青春靓丽的妹子很快走了过来:“先生,您想要什么咖啡?”
“最贵的!”
“呃……”
“82年的拿铁有没有?”
“这个……”
“路易十三星冰乐有没有?”
“……”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难得待会儿有个脑子缺根筋的冤大头要来请客,你们这让我怎么宰他!?”
服务员用看精神病的眼光看了王野一眼,然后默默转身离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在王野背后响起:“你说的脑子缺根筋的冤大头是谁?”
王野笑道:“还能有谁?身为文家家主,不去处理一秒钟几十亿的生意,约我在这下里巴人的咖啡厅见面的人呗。”
身后那人,几步走到桌前,与王野相对而坐。
正是文方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