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朦胧中,似乎有许多人影在微光中摇曳,晃得楚自熙有些睁不开眼,他吃力地半撩了眼皮,勉强看清面前的场景。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知七嘴八舌地在交谈着什么,似乎感觉到了楚自熙的存在,立时不约而同地转头向他看来,几十双眼睛中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们全都没有眼珠。
楚自熙呆住了,不自觉地后退,却撞上了一个冰凉刺骨的躯体,毛骨悚然的他慌忙避开,只见自己的四周已经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并且数量正在逐渐的增多——几十,几百,几千,几万!而那群人在他迈步的同时也阴测测地笑了,灼人眼的猩红从眼眶中淌下,尖声笑说着同一句话:
“你逃不掉的,这是你永生永世都还不清的债。”
猛地睁开了双眼,楚自熙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不带污垢的白,身体绷直,双拳握紧,敛息半响后方才匀缓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捂着晕眩的头坐了起来。
淡淡的檀木香在身旁环绕飘荡,温暖的日光从雕花窗桕中点点碎碎地透入,房间很大,是可以看得出的整洁精炼,没有多余的一件器具或摆件,但楚自熙明白哪怕这屋子再简单也绝不可能是外门弟子房。
看来是萧战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没等他想太多,便忍不住再次单手扶住了自己的头,脑门上破一个洞的感觉称不上好受,哪怕此刻已经缠上纱布上了伤药,疼痛感也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先前没被撞傻也得亏楚自熙力度把握得当。
这伸手的一下触碰到了缩在楚自熙手边睡得正香的血灵,迷迷糊糊醒来的血灵先是迷茫地抬起了小脑袋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的主人正捂着伤处神情微带痛苦之后连忙蹿到了半空中,扑腾着翅膀就要钻进楚自熙的身体里。
“别过来。”捂着伤处的楚自熙突然开口。
血灵的小身子立刻僵在了楚自熙额前不过一指之外的地方,它弱弱地叫了几声,慢腾腾地落到了楚自熙面前的被子上,收起翅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若是被你治好了伤,你让我一会怎么跟其他人解释自己会痊愈得这么快?”楚自熙放下了手,语调不高不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话的小家伙身子明显一震,又微略张开了翅膀平衡身体,怕惹得楚自熙再次不高兴一般不敢用飞的,就拿那两个小小的爪子慢慢地朝楚自熙磨了过去。一直磨到楚自熙微握的手边,再抬眼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发觉楚自熙并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烦之后欢快地叫了一声,整个小身体就扑腾了上去趴在楚自熙的手背上赖着不再动弹。
楚自熙满目意味不明地看着手上的血灵,他自己触碰到血灵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不适,唯一趟不过的,是心里那道坎。
现在的血灵,手掌可握的大小,毛发柔顺,翅膀修长有力,鸟类的模样清晰起来,塑造有形,头顶一撮向后飘荡的绒毛,似火焰熊熊燃烧,小小的眼睛不时闪烁着灵动的精光,整体比当初他身边那个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物种的红色毛球不知好看了多少。
不过越好看的东西往往越是有着不同于表面的凶暗,血灵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首先,这看似无害的小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器,它没有具体的形体,除非毁坏灵体里的魂珠,否则永不可灭,照理说有这种威力强大的宠物应该是好事才对,但楚自熙清楚地记得有一世完全体的血灵是如何将上万人众在瞬间化为血肉碎屑,血流了整整百里远,而那时的血灵根本就不在楚自熙的控制之下。
几百次的轮回,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但许是刺激过大,关于血灵如何残杀,如何吞噬,如何凶恶的场面,却牢牢地烙印在楚自熙的心里,每次想起那些人临死前的哀嚎惨叫悲鸣,就像腐烂的伤口被用尖锐的利器给一点点地切拉开。
其次,血灵会招引阴邪怨气,阴邪本身危害不了血灵的宿主本身,但却会危害宿主身边的人,而受到影响久了,多表现为内心私欲放大,性子暴戾阴晴不定,这也是为什么楚自熙每一世都落了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下场。
再者,血灵给予人不断往生的力量,却是在宿主爆发之后才会恢复往生的记忆。而且血灵吸食怨气魔气,吸纳阴魂但不会吞噬阴魂,还会在宿主爆发那一刻将以往残杀过的人的阴魂给排斥出自己的体内,这么久的阴怨影响,再友善的鬼也早变成了阴魂怨鬼,出来后首先会做的事不用想都是将始作俑者给碎尸万段。
哪怕这一切并不是‘始作俑者’楚自熙想做的。
楚自熙也想过许多个解决方法,譬如将血灵的魂珠捏碎,但那真的太疼了,疼得他这个曾经受尽酷刑的人都会忍不住哀声痛叫,魂珠还没点损伤,他自己先直接疼晕了过去,如果让楚自熙来形容,大概万鬼噬身的痛还不及魂珠被捏碎的十分之一。
试问就算血灵对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楚自熙又如何能喜欢上这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使他不得解脱的血灵?
他要搞清楚为何世上千万人,唯独他得了这血灵;他要搞清楚为何其它世的记忆多多少少都残留着,唯独第一世的记忆他一点也记不得;他要搞清楚为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会让不想招惹别人的他来承受这莫名的恶果!
现在唯一的突破点,就在不会被血灵影响甚至能克制血灵的大气运者萧战身上。
想到这,楚自熙拿食指用力地弹了一下正对着他卖萌撒娇的血灵,猝不及防的血灵被这一下弄得一连囫囵滚了几圈后方才停下,抬起小脑袋对着楚自熙不解和委屈地叫了一声。
“以后你先跟着萧战。”楚自熙道:“也别在他面前做出一点认识我的行为。”
血灵有些不情不愿地抬了抬自己的小爪子。
“听到没?”
迫于强权的血灵终于点了点头,又不开心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拿屁股对着楚自熙。
这才多久没见,就敢和他使小性子了?楚自熙有些好笑地看着前方全身散发着哀怨气息的血灵,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去揉捏血灵头顶那撮软软的绒毛。
若不是血灵的特殊......他也很想好好宠爱一番这个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家伙。
“你想干什么?”
低沉浑厚的男音从耳畔响起,尾音染着一股柔和的磁性,楚自熙伸出的手立马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眼前面色平淡的萧战,随后又露出了一个想干坏事却被主人发现后不好意思中带着点怯弱的笑:“对不起三长老!我,我就是看您的宠物太乖巧,忍不住想摸一摸......”
萧战看了眼只是因楚自熙这句‘夸赞’就瞬间从闷闷不乐变得高兴起来的血灵:“那你明天搬到偏房来住。”
“......三长老?”
显然没有理清这句话的因果关系,楚自熙抬头愣愣地看着萧战。
“灵儿是个好玩的性子,但我平时一般没有空闲的时间,既然你喜欢它,而灵儿也不排斥你,那以后你就搬来照顾它。”
将手摊开任血灵跳到了自己的掌心,萧战抬手抚了抚血灵的小脑袋,看着楚自熙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作为报酬,我会为你隐瞒魔气的事。”
“三长老,你在说什么?”楚自熙满脸疑惑不解地看着萧战:“什么魔气的事?”
“李闻害你在先,你报仇在后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排斥魔修,但你最好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余的约束。”萧战显然没工夫跟楚自熙演下去,将恋恋不舍的血灵轻柔放入自己的衣衫中,淡着神情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确定萧战已经走远的楚自熙脸上再不见刚才那番无辜,而是皱紧了眉头以指腹揉额,陷入了思虑。
他是不认为魔气的事能一直瞒着萧战,但也没想过萧战会发觉得这么快。而且萧战的反应也让他大感意外。
身为玄天宗长老居然说能容得下魔修?莫不是无回恶渊那几年彻底将这小子的心性改变了不成?
虽说萧战当初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一边的,但至今他还理不清当初萧战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也无法保证经历过多的萧战现在对他这个人人唾弃却死而复生的魔君还是当初那个想法。
自己身为魔君的事还是尽量先瞒着吧,至少得先等他恢复实力解决完那场叛乱中的私事后再与萧战坦白,但愿血灵那别给他出些其它的差错。
楚自熙揉额,既然大的方向解决了,现在也能开始思考和纠结更加细致的问题。例如:
就算迫于血灵的特殊不能直接称呼它的名字,但‘灵儿’这么女气的昵称是怎么回事?!血灵明明随他是男......雄的!
而且萧战这个时不时就喜欢摸一下血灵的习惯能不能改改,真当他受得了动不动就被一个男人给摸头摸下巴?!
血灵离他远点还好,感受上的联系还会减弱,但现在萧战指明要他搬来偏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让他如何受得了每日一摸两摸三四摸?!
几乎要把自己的额角揉掉一层皮的楚自熙直感头脑晕眩。
我这是作的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