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竹雪一边说着一边将花菇、木耳等配料放进烧开的鸡汤里。这瑶柱向来稀少珍贵,她原本想给楚景远做的同时也给阳星做出一份,可又怕会招人口舌,如此敏感的时期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像昨晚从御膳房走出来时遇见龙依,还曾受到她的责骂,想来也是,楚景远会受伤多多少少都与她有点关系,龙依会那么气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浪费了被她打翻的凉拌荞面,结果重新做的最后却是自己给吃完的。
同桃瑛分开,梅竹雪端着早上做好的两菜一粥回到芳霄阁,守卫的士兵刚刚轮换,梅竹雪递给他们一小盘金桔果酱蛋糕才推门走进屋内,如同昨日一样,暗黑的房间,即使阳光落下也未增添多少光明,阳星则躺在里面的床上休息,察觉到有动静,男子睁开眼侧头看过去,见又是那女子,便转回头闭目不再理会。
已经习惯对方的沉默,梅竹雪只叹口气,端着托盘走近,拉过一张凳子将托盘放上面,自顾自的说话。“早餐是七彩炒猪肚尖和鸡汁笋片,我做了瘦肉粥你起来趁热喝吧,都是对伤口好的食物,舒睿说他避开了要害,不过还是注意一些吧。”
“……”
意料之中的男子依然不言语什么,梅竹雪拿起勺子搅了搅粥接着说道,“听说你那把剑是先皇赐给你父亲的,以嘉奖他骁勇善战,好像舒睿那把剑也是先皇赐给家门的荣耀,都是因为你们的忠心,他说你跟他实力不相上下,可为何你会被他伤成这样没想过原因吗?自己失误在哪?”
“……”
“我不是说支持你这种行为,原本也觉得你这做法真是愚蠢,可没有发现你存在这种意图的我也十分愚蠢,没有及时拦住你,对不起。”
“我……”
一直沉默的男子终于有了声音,梅竹雪惊喜的抬起头,对方也侧着脸望着她,“你不怪我吗?”
两天里的第一句话,梅竹雪心里微颤,这个男子,这种时候都在想什么啊,不去想自己的安危,不去想接下来该怎么脱罪,开口问的却是她会不会怪他吗?所以才不想见她?此时男子的目光虽然暗淡却依然犀利,没有往日里朴实的感觉,梅竹雪看到的,是将门之后的影子,自己还真是对他不够关心啊。
想到这,梅竹雪弯弯嘴角似笑非笑,“笨蛋阳星。我啊,昨天在楚景远面前哭的跟个怨妇似的,可是他什么也没多说只叫我相信他,一切都交给他,明明没有任何理由那么做的,同样,对于你所做的任何事情我也是没有任何理由该埋怨啊,这宫里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不是吗?”
“……未必是毫无理由。”
阳星的喃喃自语对于梅竹雪现在的听力来说是听不清的,她只是反问了一声见对方不愿多说,也只好不去追究,端起粥坐到床上,“能起来吗?吃些东西吧,你昨天一天没吃饭,又流了那么多血,是真想在这里找死吗?”
“……”沉默望着女子关切的眼神,阳星暗自叹气,乖乖撑起身子接过碗一口一口喝起来。
见男子总算听些话,梅竹雪舒了口气,否则真不知如何继续交谈下去,心里想到的能说的话几乎都在刚刚说完了,那么接下来……要提到问题的关键吗?眼见着对方又将她递过去的菜吃掉,梅竹雪莞尔一笑,心里暗自否定了那个打算,原本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现在看来,只要人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好吧。
梅竹雪虽不打算问了,可阳星却好像打开心结一般想要诉说,空腹填饱人多少也有了精神,对于那些敏感话题似乎也不甚介意,只是抬头看着女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轻声说道,“你是否想问我行刺的事?”
“……你要说吗?本来是想问的,从别人那里已经听到一些过去的事,不过如果你愿意说,我很愿意听。”
将空碗递还给梅竹雪,阳星靠在床木栏上,望着某个地方像是回忆一般开口,“正如你知道的,家父乃是北方边塞镇守将军,那年刚刚与川国联手对抗匈奴入侵凯旋而归,家父体恤将士劳苦,又看平日里的伙食因为缺少调味料而显得有些单调才想改善大家的伙食犒劳众将,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想想?我不明白,你父亲不是……”
“没错,家父被上级处死的原因正是如此,当时有小人陷害谎称家父已经那么做了,都统听信谗言丝毫不给解释的机会,娘亲也因此追随我父而去。当时我人在临城办事,心腹下属传话给我要我避难时已是三日之后,双亲尸骨未寒,我这当儿子的却只能苟活于世上……”
说着,阳星痛苦的手锤着床板,安抚男子激动的心情,梅竹雪一时变得语塞,自古小人当道,正义无理可争啊。
“可是,你不能因此就将过错全怪在楚景远身上啊,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有那句古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人已亡故,你这么做也是徒劳不是吗?”
“原本我也并非如此打算,只是无意中得知那陷害家父的人是那个人派去的,当年他还是太子,我糊涂的以为他是为了拉拢势力排除异己而采取的手段,毕竟家父得先皇重用,手握兵权既非丞相这边新政一派,也非太师那边的保守一派,会成为眼中钉也是自然。只是没想到……”昨日舒睿来找他说的那些话若是真的,那歼人早被楚景远处死,自己对他的误会可就太深重了。
对于朝中势力,梅竹雪曾听巴娥说过一些,楚景远执政以来废除了不少旧政策,又颁布一些新法,丞相是支持人中的代表,而那太师所领之众则是坚持奉行开国君主之道才是昌国之道的一边。
“朝中之事我不懂,不过也能听出来,阳星,你后悔了是吗?后悔做这种事。”
“……是,愚蠢的人总是在事情之后才明白真谛,我不仅因为误会那位大人而后悔,更因为……”
男子话到嘴边留了一半,他凝视女子的眼神复杂而深邃,他何止是后悔,做了让这女子流泪之事,他该再多承受几剑才对,家父的教诲没有铭记于心,反而冲动行事,他愧对列祖。
“若是继续坚持向着你的方向走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男子浑厚的声音说进梅竹雪心里,从来都是她按照别人的道路行走,如今会有人愿意追随她而前进,让她觉得感动。
拍拍男子的头,梅竹雪终是笑了,“现在还不晚,若是我可以让你不至于迷路,那就一直跟着吧,我会为你照明,为你指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虽然自己有时也很糊涂,但至少两个人一起就多一种选择可以商量不是吗?”
“梅竹雪……”
“我没有楚景远那样的权利,也没有你那样的身手,有时很弱小可能还要你来保护我,除了一手好厨艺可以拿出来自满自豪之外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可是至少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握起男子的手,梅竹雪从未觉得自己承诺什么事时是这样坚定不移,甚至就连答应与习谦交往时也未曾如此信任,“阳星,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的命还在,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你不知如何前进。”
男子讶异的回视梅竹雪,她给的承诺太过沉重,他怕承担了就再也割舍不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梅竹雪轻轻点着头回答,“那是永远的意思,阳星,我愿意永远陪着你。你是我的掌柜的,我不会对你撒手不管的。”
最后的话让阳星哭笑不得,他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她的心里装着他,可是身份却是掌柜的。
这种感觉初次尝到,苦涩却还甘愿品尝,若是自己足够明白这感觉,那么……
梅竹雪,爱上你的人,果然都很辛苦。
他是如此,那位大人怕亦是如此吧。
从关押阳星的房间走出来,梅竹雪一路低着头转回自己房间的院落里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拿着托盘捂着脸,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脸一定红的不像样子。
“啊啊啊……刚刚都说了什么啊,简直就像告白似的,还说什么永远的意思,阳星他不会误会吧……”
想到自己那么镇定的表情说出那种话,梅竹雪只觉得干脆找个洞钻进去得了,还好最后自己把话给说回去,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对自家掌柜的关心的正常表现。“唉……一定是被楚景远传染的,总说这种暧昧的话。”
“皇兄说什么暧昧的话了?”
“啊……吓我一跳,原来是你这小鬼。”看清身后出现的人,梅竹雪总算从刚刚自我羞赧的状态恢复过来。
“哼,无礼的女人见到本王也不知行礼跪安。”双手背后交叠,楚若炎故意摆出一副王爷的高傲样子,可是看在梅竹雪眼里也只是小孩装大人的不成熟表现。
“反正你已经习惯我这样了,倒是你来我这做什么?”
“本王当然是来嘲笑某个人,想看看她究竟哭成什么样了。”
笑着撇撇嘴,又看见这孩子的口是心非,心情倒也没有那么糟,明明是来关心她的还不承认,他自己昨日还不是也慌张的不行。“你来……不会是看阳星的吧?”
因为阳星的身份特殊,所有到这里的人都需经由舒睿与楚景远的允许才可以进来,就连守卫都是舒睿亲自点派的,如今这孩子出现在这里,除了是看她之外只能是见阳星,楚景远会让他见阳星有什么特殊原因吗?毕竟从哪个方面来看,楚若炎都同这件事没有任何瓜葛,若是贤王和巴娥过来还可以解释,难道这小鬼是个兄控,皇兄的事情都想要参与?
细细观察对方的表情,梅竹雪发现,楚若炎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总是闪烁其词,眼神也飘忽不定,“啊,害羞了?不过是看人嘛,我不会笑话你的,你关心你皇兄,恩恩,我了解。”
“哼,本王在想什么哪由得你随意妄断。”别过头故作生气,余光却仍瞥着女子的笑容,楚若炎脸颊绯红,却在转回头重新看向对方时板起脸,甚至还用脚踢着梅竹雪,“丑女,话多的本王耳朵都不想听了。”
“唔……你这小孩啊,只有桃瑛在的时候才可爱一些吗?不过也对,傲娇状态表现给喜欢的人才有爱嘛。”
“啰嗦,吵死了,烦不烦啊你。懒的跟你说。阳星是关在那边吧?哼,本王替皇兄去看看那人,你就待在这里给我保持沉默。”虽然根本听不懂梅竹雪话里傲娇的意思,可在楚若炎看来那定是嘲笑他的话,也不想与她多谈论桃瑛的事,只得选择转身离开。
站在后面看着傲娇小王爷走远,梅竹雪的心情彻底恢复往日的状态,与阳星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楚景远那边似乎也没有问题,接下来只要安安稳稳过日子感谢老天给予的生命就好了,可是苍天就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当梅竹雪走出芳霄阁要去为楚景远的午膳做准备时却没有看见有一批侍卫在她身后走进芳霄阁的情景。
端着做好的海鲜菠萝饭等菜肴正要送到楚景远寝宫,远远就看见楚若炎从那边过来,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套常服,他走的过于急忙连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都有些追不上脚步,也没有看见梅竹雪站在这边。
隐隐觉得不对劲,梅竹雪也紧走了几步追上去叫住对方,“宣王,宣王……喂,楚若炎!”
喊了几声,已经走向另一条岔路的男孩终于听见声音停住脚步转回头,“丑女,你怎么还在这?”
“……呃,我刚刚到这好不好?你这么着急去哪?楚景远出事了?”
“你不知道?就在你刚走不久,阳星被带去刑部大牢了,皇兄偏巧今早出宫到行宫调养去了,舒睿也不在,没有人能插手这件事。”
啪的一声,梅竹雪手上一松,端着的托盘摔在地上,汤汁顺着石板地的纹路滑落至土地上。对于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梅竹雪只觉得不敢置信,“骗人的吧,别是因为我上午开你玩笑你这样故意捉弄我呢,阳星他……阳星他还好好的在芳霄阁呢啊。”
“本王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信不信由你,我现在要去找皇兄,你要跟着我吗?”
“……”的确,这孩子虽然平时喜欢笑话她,但却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现在又穿成这样,阳星是真的出事了,不是说不会交给刑部吗?为何突然又变了,楚景远,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宫里。“带我去找他。”
对梅竹雪点了点头,楚若炎便继续向皇城门处走去,梅竹雪也顾不得换下厨师服紧跟在其身后到达那里上了马车,一路不停的赶向楚景远的行宫那里。
苍雪国皇帝历代的行宫,距离皇城最近的便是坐落于京都西南两百公里外的扈苗古镇里的锦蒲宫,因为楚若炎的马皆是上等好马,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到半日便到达行宫所在之处。
来不及欣赏古镇宁静秀美之风,梅竹雪与楚若炎不等太监通报便穿过回廊走向楚景远休憩之所,正遇上迎面走过来的舒睿。男子意外于二人的出现,思
索之际便已唤住对方。
“王爷。”
“……舒睿,正好,我皇兄人呢?”
“陛下此时应该在戏楼。”
“什么?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看戏。”梅竹雪不禁有些生气,养伤也就算了,那边火烧眉毛,这边却悠闲自得,真不把行刺当回事吗?
男子察觉二人神色欠佳,便开口问道,“发生何事?”
“阳星被刑部的人带走了,本王无法干涉此事,舒睿,你速去找皇兄回宫。”
男子目光一凛点了点头,的确这种事未在他意料之内,本以为陛下出面应该无人敢轻举妄动才对,若是刑部主动的话……
舒睿先于梅竹雪等人快步赶到戏楼对楚景远交代情况,靠在御座上的男子不禁皱了皱眉,抬手一挥,戏台上的戏班子纷纷停止演戏退下场地,而楚景远则起身向戏楼外走去。
刑部,果然如他所想趁他不在有所行动了,乌邦义那个老歼巨猾的人到现在还想牵制他的势力,已经看出他的打算了吗?“舒睿,丞相何在?”
“王爷已去同童大人商议此事。”
“……摆驾回宫,申时之前必须赶回去。”
“遵旨。”
楚景远一边吩咐一边紧步向前走,却见远处熟悉女子的身影不觉停下脚步,他答应她的事情,如今却让她担心了。是自己考虑不周,挂不得别人。
梅竹雪低头望着湖水发呆,心中焦急万分,楚若炎让她留在这里等着,自己突然显得有些一无是处,即便是个五品官员,也不过是后宫里的一个厨子罢了,就算得了楚景远的偏袒那又如何。话说的太满,结果马上老天就浇醒她了。
“梅竹雪……”
“楚景远,阳星他……”回过头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男子,梅竹雪又有些哽咽,明明说好自己当阳星的引路人,却在这里变得迷茫而束手无措。“你说过没事的。”
“是,朕说过,只要相信朕就好。”
“他没事吗?”
“……朕不敢保证。”
“为什么?你不是皇帝吗?天底下不是你最大吗?为什么不敢保证?刑部的人怎么可以不听你的旨意擅自抓人?”
楚景远被问的语塞,他这个皇帝有时真是显得有些无能,执政两年,依然无法将朝廷势力整合为一,元老大臣倚仗自己手握的权利牵制着他,若非丞相等人从旁协助,苍雪恐怕早已成为傀儡政权,这样的局面他也好想即刻打破。
“梅竹雪,朕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阳星,朕会去救他。”如果估计的还不晚,乌邦义应该不会马上将他处死。
整顿完毕,浩荡的队伍快速向京都赶回去,一路梅竹雪能做的只有暗自祈祷,否则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楚景远答应了她,那么她就愿意相信他,不管事情有多糟都愿意相信他,其实自己的心里仍然害怕着,这里不是法制平等社会,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之事是显而易见的,阳星则碰巧成为一个引子。
“在想什么?”一路上女子都不曾说过一句话,这让楚景远有些不适应,他知道她在担心那个人,可如此情绪低落让他不忍心见到。
“……我在想,若你真及时救了阳星,让我以身相许也行。”
“……这个玩笑朕笑不出来。”如此随意的允诺真是伤人心,那个人竟值得你付出这些吗?
抬起头回视男子,梅竹雪尴尬的笑笑,“哈,被听出来了,我当然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怎么可能随口就当做答谢,更何况你是皇帝,我只不过是个厨师,不过,若是阳星无事,会做最美味的食物回报你的,这是我最高的谢礼哦。”
“……恩,朕明白。”至少用心去做一桌菜要比无心去成就一段姻缘更真实吧,楚景远心里苦笑,果然只有跟厨师身份的她才能如此接近么。
梅竹雪,若朕真要你以身相许,你该是什么反应啊,你可知在朕的心里未来皇后的位子非你莫属。
“真想和阳星换换。”
“呃,你这笑话也不好笑,牢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她刚还在担心大牢里的伙食不能保证阳星身子痊愈,若是再来什么严刑逼供,岂不是更糟。眼前这养尊处优的皇帝是觉得事情还不够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