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君脸色一白,她在小户人家中长大,在京城这些年又有郭氏庇佑着,自然对于后宅诸事并不门清儿,更不懂这些弯弯绕儿,方才原不过是想挤兑一下范宜襄,听她这么一说,反倒衬得自己愚昧无知了。
郭氏却是在气头上的,范宜襄的话从来听不进耳,只听得潘如君这么一句话,火气蹭一下又上来了,指着范宜襄道:“你这毒妇!你莫不是还想打我!?”
范宜襄幽幽叹了口气,无比同情地看了看陆澈同学,真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原书中是怎么在这两个女人身边活下来的。
陆澈面无表情道:“母亲,襄儿是四皇妃,还请母亲以后莫要总以‘毒妇’相称。”
众人吃惊瞪眼。
范宜襄心道:这位同学,毒妇这个称呼一开始不是你最先用的吗。
气急败坏的郭氏指着范宜襄:“你这毒妇!你们这些女子素来惯会些哄人的勾当,如今你把我澈儿哄成这副模样!我要休了你!”
“母亲远去广济寺,想是一路疲惫,现在有些神志不清了罢!”陆澈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怒意。
郭氏惊了一跳,捂着狂跳的心口,瞪视着儿子,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是她给了他荣华富贵,给了他皇子的身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怎么?他现在竟然要反噬她了?就为了这个范氏?
儿子素来敬重她,孝顺她,任打听罚,她把所有的怨念都归结到了范宜襄的身上,休了她,让她滚出去,儿子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我儿!你现在就写休书!定要将这毒妇给休了去!不过是区区一个范家,范家没有,我们还可以依附别的家族,那关家,如今正有个嫡女尚未订婚,君儿与她相交甚好,还有那唐家,唐家掌管户部,咱们若是与唐家联姻...”
“够了!”陆澈脸色阴沉:“扶老夫人回去。”
一众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老夫人管家,那是得的主子爷的默许,这偌大的一个府邸,只有爷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主子。他看重谁,尊敬谁,奴才们也才敬重谁。
如今眼看着老夫人失了势,便都低声劝着老夫人先离去。
郭氏有些慌了,她推开搀扶自己的一众奴才,口不择言道:“那些人家我儿你都不喜欢吗?再不济...再不济还有王家!你快...快去将王家的人从大理寺救出来...再向陛下弹劾他们范家仗势欺人,公为私用...”
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范宜襄担忧地看了眼口喷唾沫的郭氏,她此刻正说得激昂,满脸通红,似是胜券在握,明日就可扳倒范家,把自己给扫地出门。
郭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将这几日压在心头的话,彻彻底底地吐了个赶紧,抓起手边的一壶水就往自己嘴里灌了好几口。
陆澈没有开口,屋子里静得吓人,一时只能听见郭氏咕咚咕咚咽水的声音。
这副场面,陆澈看得十分讽刺。
母亲素日对自己言传身教,说父亲京城里的孩子行事作风是如何的高雅得体,吃饭要细嚼慢咽,走路要温文尔雅,说话要之乎者也,可是眼观面前的她,情急之下,往日里的本性便就这样暴露了。
再反观她刚才之言,陆澈只听了前半段,便再不知她后面说的是什么了,满心只盯着怀中人的表情,她听得这话可是会伤心?会难过?会担忧?
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这些情绪。
或许,她是愿意离开自己的罢?
即便是被休弃,她亦是处之泰然风轻云淡的,或许,自打她嫁过来第一日起,便心心念念地想着法子让自己将她休弃罢?
陆澈眸色一深:“襄儿是我的发妻,有我一日,便会保她一日,除非我死,否则她一生都是我陆澈的妻子。”这话说到后半段,语气突然阴沉了几分,似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听得范宜襄后背有些发寒,她觉得这话是陆澈说给她听的。
郭氏又气昏过去,被一众人驾着抬了出去,潘如君哭哭啼啼,却是一个字都没说,也一并离开了。
范宜襄仰起脖子看他的脸,已经没了刚才的阴鸷,只剩下面无表情。
范宜襄想起了书里的他,他极尽隐忍,城府很深,运筹帷幄。他一出场就是这个样子,可是没有人生来就是这副性格,范宜襄想到了郭氏的教育,书里没有写陆澈的童年。
范宜襄觉得他小时候一定很苦逼,一定会天天被逼着练武练字什么的。
有点崩溃,她一直以为她有上帝视角,可是这个视角能看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甚至看到的是假象。
陆澈也低头看她,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范宜襄柔声道:“在我眼里,爷比其他的皇子都要出色,皇上至今没有给爷封爵,就是打算将储君之位留给爷。”这是大实话。
陆澈不想她突然会说这个,原本满脑子正在想着安抚她的话,听她所言,微微一愣,随即又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襄儿莫要胡说。”
范宜襄嘟嘴,奉承道:“我不是胡说,爷可不是一般人。”
陆澈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方才母亲那样说你,襄儿不生气么?”
“我就算说我不生气,那也是假的,不过生气也没用,母亲若执意要将我休掉,凭我如何哭闹也是无济于事。”
陆澈心头一紧,接着问道:“那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莫非你愿意...”
范宜襄古怪地望着他,不答他的话,反而反问一句道:“那爷呢?爷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陆澈见她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心口又是一闷,苦笑道:“襄儿是如何想的,我便是如何想的。”
范宜襄调皮一笑:“那爷心里是如何想的,我心里就是如何想的。”
陆澈哭笑不得,趁机在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咬着她的耳垂骂道:“小调皮,数你最会耍赖!”
自郭氏回屋后就开始称病,诸事不理。
而潘如君正被新来的两个嬷嬷折腾得死去活来,光是《女训》每天叫抄上二十遍,还有跪礼,纳福,坐姿,站姿,每天都要来回重复做上数百遍,见到爷要怎么称呼,见到夫人要如何....
自陆澈递完了赈灾的折子之后就开始忙了起来,有时候三五日都不着家,即便回来了,也不过是匆匆换一下衣服。
几个管事的嬷嬷好不容易逮着他回府的机会,纷纷跪在他的书房前求见。
陆澈这几日忙得澡都没来得及洗,灰头土脸的,哪儿有闲工夫见几个嬷嬷,就说不见。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那几个嬷嬷还跪在小石子路边,陆澈皱眉:“什么事?”
嬷嬷们哆哆嗦嗦地说着管家的事儿,她们平日各司其职,都没见过这位主子爷,如今见着真佛,不约而同都有些害怕。
陆澈这才恍然,随口道:“老夫人病着,以后就由皇妃管事吧。”
嬷嬷们原就猜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爷的一句准话,不敢轻下定论,如今得他一句话,算是落了听,跪送着爷走了,几个嬷嬷才站起来。
其她人都还好,唯有张嬷嬷脸色有些难看,李嬷嬷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楞什么神,待会儿拿了对牌去拜新佛罢!”
张嬷嬷跺了跺脚,往自己脸上狠扇了两下,“真是犯到太岁头上了!”
众人忙问缘故,张嬷嬷道:“昨儿个说要吃樱桃,如今早过了季,我推说没了,也就没送。”张嬷嬷是管膳房的,樱桃虽然过了季,但是冰窖里也存了好些。
她因早先挨过方嬷嬷的骂,心里记恨着,如今见老夫人跟她闹起来了,想着爷一定是向着老夫人,所以故意没去取,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你真是糊涂!怎么就敢得罪她!别说现在爷把她往心尖儿上疼,换做是从前,你敢逆了她的意思,不知道被抛到那个乱葬岗里去呢!”
张嬷嬷哆嗦了一下,转身就去了西园请罪。
方嬷嬷瞪了她一眼:“待会儿见着夫人,好生说话!”张嬷嬷唯唯诺诺,一见到范宜襄,就抱着她的腿肚子喊着奶奶:“是奴才脑子被驴踢了,不记得冰窖里还存着好些樱桃,待会儿就给夫人您送过来,奴才先来给您磕几个头。”
刚好抱得是范宜襄受了伤的腿,方嬷嬷噼里啪啦把张嬷嬷打走:“仔细弄脏了夫人的衣裳。”
范宜襄眯眼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这点小事难得嬷嬷记挂。”
张嬷嬷连忙谄媚道:“奴才在膳房当差,就是要让夫人您吃得开心,吃得顺心,别说是樱桃了,就是天上的月亮,夫人要是想吃,奴才也得做出来不是?”
范宜襄噗嗤笑了,看了眼方嬷嬷,方嬷嬷转身进了屋子。
张嬷嬷心里一喜,知道这是哄得主子开心,让人去拿赏银去了,继续说:“奴才就说,怎么今年的樱桃各个都又红又大,原来是等着被夫人用呢!”
方嬷嬷出来,手里果然多了一袋银子,听她这么说,白了她一眼:“贫嘴!”张嬷嬷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忍不住掂了掂,真沉!比之前老夫人给的沉多了!
临走前,方嬷嬷嘱咐道:“夫人爱甜!多在上头浇点甜酪!”
张嬷嬷大声地“诶!”一声,抱着银子去了。
范宜襄才问:“怎么还要在上头浇甜酪?”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方嬷嬷不疑有他,因为夫人以前只吃素,不喜欢这些甜点小吃,自然不熟悉这道点心,耐心道:“这甜酪浇樱桃,是先把樱桃去核,再在上头浇上甜酪汁,十分香甜。夫人这回病了之后,偏爱吃甜食些,奴才想着,这样做着,夫人一定爱吃。”
范宜襄被她说得口齿生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因祸得福,虽然浑身受伤,但是终于有借口可以大吃大喝了,方嬷嬷见她一副小孩模样,便叫几个小丫头去门口守着,等膳房的人一来,就给夫人送过来。
这厢张嬷嬷刚到了膳房,就见郭氏边上的苏嬷嬷在那儿等她。
张嬷嬷早把银子藏好了,纳了个万福,苏嬷嬷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张奶奶是捡着高枝儿攀去了吧,我想见一面张奶奶,还得先托人来问一声,。”
张嬷嬷赔笑:“什么风把您老给出来了?”
苏嬷嬷横着眼:“前几天老夫人不肯好好吃饭,终于来了胃口,想吃点甜的。”
张嬷嬷连说:“正好的,才叫做了糖蒸酥酪,我这就让人给老夫人送去?”
苏嬷嬷哼一声:“老夫人想吃甜酪浇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