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喜在窗户外头低声喊了声:“爷,该起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了陆澈的声音:“进来吧。”
声音听着清醒,就是带了一些沙哑。
阿喜看了圈身后要跟着进去伺候穿衣洗漱的小太监,点了一个道:“去膳房端碗山药枣羹来。”
那人只好把手里的脸盆和毛巾给了别人,转身飞快地去了。
换做以前,阿喜就算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做爷的主,擅自让人端碗粥上来。
要不是方嬷嬷私下给他透了一嘴,说是夫人的意思,爷总不用早膳,这个习惯不好。
他听着里头爷的声音有些哑,昨天晚上刮了西北风,下半夜出了那事儿后他就不敢睡了,和衣躺在床上,就听见外头风吹的鬼叫声。
爷怕是着凉了。
一早起来用点热的,暖暖胃总归不是坏事。
这道山药枣羹也是托方嬷嬷的福,他伺候爷也有一阵儿了,竟然还要去请教那个老东西,想着这个阿喜就觉得不甘心。
还不是托夫人的福!
阿喜弓着腰进去,瞄了眼屏风里头,转头对身后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自个儿往里头探了探,压低声音喊了声:“爷?”
陆澈走了出来,阿喜连忙上去伺候他换衣服,让后头的人去点灯。
陆澈抬了一下头,冲那点灯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阿喜脖子一缩,没敢再去瞧爷的脸色,越发小心谨慎地伺候上头人。
枣羹送上来,陆澈接过来仰头就喝了。
阿喜放了心,他刚才伺候爷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自打下半夜出了那事儿,爷压根儿就没再睡了。
怕是在夫人床头守到现在。
爷一喝酒就上脸,一没睡好也上脸。
前者是脸红,后者是脸白。
外头现了鱼肚白,阿喜偷偷朝上瞄了眼,爷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又有些担心了,爷待会儿出去,肯定是要骑马的,就怕冷风吹了头,回头再给病了。
主子病了,不管怎么病了,做奴才的都得受罚,就跟夫人一样,西园里的奴才除了一个方嬷嬷,昨天全都挨了打。
阿喜正在纠结,要不要多嘴一句,问问爷今儿要不要换马车。
突然听得上头陆澈道:“你留下来,先把西园封了。”陆澈说完就起身,直接朝外头去了。
阿喜麻溜儿跟上去,又听得爷道:“要是出了半点茬子,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阿喜一哆嗦,跪在地上,压低声音回了个:“奴才遵命。”
潘如君一早就听说了,爷上朝前特意把阿喜留了下来,还把西园给封了。
这是叫人出不来也进不去,想去打探个消息都不行。
自打七巧没了,西园那边动静她是一点都探不到了。
她来给郭氏请安,道:“听说阿喜叫了一波儿太监守在园子门口,活脱脱就是给添了一堵人墙,别说消息了,连个蚊子都飞不出来。”语气里还是难掩兴奋。
爷怕是恼了范氏。
郭氏也听到了消息,点头道:“澈儿这回可算是明白回来了。”
潘如君不甘心,她还想知道范氏是怎么惹怒的澈哥哥,跟郭氏多嘴了几句,郭氏嗔她一眼:“就她那样的,叫澈儿瞧上了眼,才有些奇怪,如今被恼了,也是意料之中。”
潘如君笑靥如花,郭氏难得脸上也添了几分笑。
高兴归高兴,消息还是要打听的。
到了下午,苏嬷嬷带了个人来,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穿着粗布衣服,生得实在一般,是个大方脸,却有个好名字,叫做翠芝。
翠芝一进来,瞧着上头高高坐着个老太太,身上穿着深棕色的滚金边大袍子,头上缠了一圈深褐色的抹额,脸上没见什么皱纹,就是眼睛浑浊得厉害,里头却迸发着凌厉的光,她看了一眼,就把眼珠子给缩了回去。
又看了眼边上,就觉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石榴红,红色下头露出了半截手腕,白皙得很,手指头上染了深红色的蔻丹。
这是潘姨娘。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上号,然后小心地挨个儿磕了头。
苏嬷嬷才回禀说:“翠芝是在西园里做粗使的。”意思是她有料。
潘如君道:“西园不是叫给封了吗?”
翠芝把头埋在地上,苏嬷嬷打了她一下,她才知道潘姨娘这是问她的话,赶紧说:“奴婢是昨儿个半夜偷偷溜出来的。奴婢白天被赏了板子,夜里疼得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吹吹风。”其实是约了相好的太监。
本来半夜是不好走动的,到了那个时辰她还有些着急,怕不能溜出去,谁知道主子屋里头传来了动静,大家伙儿都忙着去照看主子了,同屋的丫鬟倒没注意她,看园子的太监下半夜都犯了困,晚上有刮了大风,溜了几个,剩下的被冻得够呛。
她就拿了些糕点过去,请他们吃,说她在外头丢了只耳环,要出去找找,哥几个得了吃的,不过是抬手的事儿,就由她出去了。
潘如君懒得管她半夜溜出来是为的什么,只挑了个她最疑惑的:“谁赏的你板子?”
翠芝想了一圈,小声道:“夫人赏的。”她这是假话了,不过见鬼说鬼话,这是奴才们的天性。
潘如君哼了一声。
郭氏让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她全说了,她知道的不多,就是夫人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然后方嬷嬷就被叫了进去,再出来脸上有了伤。
郭氏问:“谁打的?”
“瞧着,倒像是被夫人打得。”她这纯属瞎猜,她连方嬷嬷的人都没见着,就是听别人说的。
问完了话,苏嬷嬷才领着她出去了。
苏嬷嬷一直把她送到园子门口,塞给她一个荷包,里头装着十两金子。
她给苏嬷嬷磕了个头,苏嬷嬷哼了声:“以后有消息再过来,比这个,只会多不会少。”转身去了。
翠芝垫着荷包在园子里打转,她进不去西园,只能四处溜达,她偷偷去看荷包,金灿灿的金饺子看得她心狂跳,她刚才掂着就觉得重,以为是银子,结果是金子!
她就是个做粗使的,几句话就换来了这么多金子,比她一年挣得还多。
尤其是苏嬷嬷那句“以后只会多不会少”说得她浑身都发颤,她决心以后要在夫人面前多露几次脸,多探听些消息。
才想着,突然眼前多了一道阴影,跟着是几双靴子,专门是太监穿的。
一抬头,领头是个白面的小太监,她认得,是前两天刚来西园的,叫做阿禄,听说七巧就是让他给打死了的。
翠芝两只脚一软,给跪地上了,荷包跌在地上,里头的金子全都掉了出来,她听得上头阿禄说:“拿下。”
北园屋子里,郭氏对潘如君道:“怕是两个人闹了脾气,她才拿奴才出气。”
潘如君没出声,心里却道:不过是得了爷几天宠,就开始猖狂起来了,还是以前那副德行!
可算是又招得爷的厌弃了。
想到这里,心里就痛快起来了。
她早就巴望着范氏赶紧暴露本性,好让澈哥哥厌弃。
澈哥哥肯定又会想起她的好来了。
郭氏也是按捺不住,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范氏的麻烦。
刚好,就有人给她送由头来了。
外头说三皇子送了两个美人来给爷,人已经在园子里了,西园那边被封了,只好来问老夫人,看怎么个安置法。
郭氏想了想,说:“什么样的美人儿,拿来叫我看看,也好把关把关。”
蛾眉皓齿,纤腰袅娜,单看模样都是美人。
郭氏连连说了几个好,问了姓名,祖籍何处,年纪,才说:“西园边上不是还空了几间房吗,就先安排到那儿去吧,最近澈儿总在西园里歇着,你们俩住那儿,好得也能在你们爷面前露个脸。”
潘如君面上一热,母亲这是彻底弃用她了吗?
可是也犯不上用两个玩意来打她的脸吧?
能叫人送来的,就不能叫做个人,就是两个东西,也配叫到跟前来说话。
潘如君盯着那两个小娘子,年纪看着才十四五岁,柳面芙蓉,一个穿着鹅黄色,一个穿着杏粉色,说起话来都是温声软语,柔媚劲儿,就跟要钻进人的骨头眼儿里去似的。
可不就是从小养着,专程用来伺候人的?
她虽然出生小户,也是听说过这个的。
爷根本就看不上她们。
待她们两被人领着去了,郭氏才对她招了招手:“来我这儿坐。”
潘如君坐过去,郭氏拍拍她的手:“这样的人,才好去刺她的眼。”
潘如君想了一圈,豁然开朗,范氏这样的人心气最高,连母亲的身份都瞧不上眼,何况是那两个,她还不得被气死?
她连忙道:“母亲高明。”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传:“爷回来了!”
“爷进府了!”
“爷进到园子里了!”
“爷往西园里去了!”
然后...
一直到了晚上临睡前,都再没传来动静。
范宜襄在床上又是睡了一天,中途她也醒过,是被饿醒的,被人搀着就在床上用了粥,胃里一暖,困意又犯了,接着一直睡到陆澈来。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寒气,他又来得急,他一来,原本安静的屋子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有的人行礼,有的人伺候他换衣服,有的人给他上热水。
陆澈褪了朝服,换上一身天青色的居家绸面常服,才绕到屏风后头来,坐到床边,想了想,还是把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装睡,没绷住,睁开眼睛,对他嘿嘿笑了下。
她这一笑,没成想,竟然把陆澈的眼圈给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