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独坐亭中,可是为了赏雨吗?”
听到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清越声音,冷衣清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缓缓将目光转向那个正含笑站在细雨中的白衣少年。
半晌,他才似叹息着说了一句:“寒冰,你——回来了!”
“孩儿贪玩迟归,却是劳父亲大人久候了!”
寒冰那张极为俊美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笑,在蒙蒙细雨之中看去,竟似带了一抹飘乎的轻愁。
冷衣清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哀痛。
而此时寒冰却已将目光转向了石桌上的那只金壶,忽然“嘻”地一笑道:“原来父亲大人已备下了好酒,这可好极了!否则雨中赏荷,无酒岂能尽兴呢?”
一边说,他一边迈步进了亭中。
听寒冰这么一说,冷衣清不由将目光移向了湖中那几只含苞欲放的荷花,神思顿时有了一刹那的游离。
原来不知何时,这湖中竟然已被人种下了夫人苏香竹所喜爱的荷花。
其实,芳茵所喜欢的,是那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以及湖水中所映出的那些摇曳生姿的垂柳的倒影……
他的目光不禁随着那丝游离的思绪移向了岸边的那片柳林。
寒冰的目光竟也随着他看向了那片柳林,唇角微微一勾,眼中却有一道精芒飞速闪过。
望着那片烟雨中的葱绿,冷衣清仿佛又看到那个如空谷幽兰般的清丽女子,正用纤手采摘下一片柳叶,放入她玉腕处挂着的一只精巧的柳篮之中。随后,她便回眸向他嫣然一笑……
一阵恍惚之后,冷衣清才猛然想起,此刻正隐身于柳林中的那个人,却是朱墨——
一想到朱墨,他的心神便跟着陡地一震!
他转头看向寒冰,微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这般顽劣,哪里懂得静心赏荷?再说这细雨如愁,看的却是一池烟柳!”
此时寒冰早已收回了看向柳林的目光,听冷衣清如此说,他却又是“嘻”地一笑,竟完全不讲礼数地径自来到桌边,在冷衣清右侧下首位置坐了下来。
“管它赏荷还是看柳,反正有酒就行!”
说罢,他便将那只金壶拿在手中,又从旁边摆放着的那四只精巧的描金细瓷酒杯中取过了两只,分别摆在了冷衣清和自己的面前。
随后,他轻举起那只金壶,将两只白色的细瓷酒杯各自斟满。
他的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极为潇洒利落,仪态更是镇定从容。
待放下了手中的金壶以后,他便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冷衣清,似乎是在等他这位父亲大人提议举杯。
冷衣清一直坐在那里,默默看着寒冰做这一切,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已犹如油煎水沸一般,痛苦难当。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将手伸向了那只盛满了毒酒的酒杯,慢慢地将它端了起来,同时脸上也勉强露出了一个与平日差不太多的和煦笑容。
“寒冰——”
谁知他刚一张口,就被寒冰笑着打断了:“父亲大人,这杯酒还是由孩儿先来敬您吧!”
一边说,他一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酒杯。
此刻,他的星目微垂,乌黑纤长的睫毛轻动,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色,唯有唇边那一抹清冷的笑意清晰可见。
“孩儿自知生性顽劣,这段时日以来,实是为父亲大人惹下了许多的麻烦。今日,孩儿便以这杯薄酒向父亲大人赔罪,望父亲大人能原谅我昔日所犯下的过错!”
语罢,他竟猛地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寒冰——”
冷衣清的声音中不由起了一丝颤抖,那只本来端着酒杯的手也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寒冰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正端着酒杯的手,同时口中笑着道:“这酒虽是好酒,却太烈了一些。父亲大人这几日身体有恙,还是少饮几杯吧!”
还未及冷衣清答言,寒冰便稍一使力,迫得他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回了桌上。
冷衣清将目光盯在寒冰依然含笑的脸上,嘴唇歙动了几下,终是无语地点了点头,那只握着酒杯的手也随之颓然垂落于桌下。
谁知他的手刚一垂下,便被寒冰在桌下轻轻地握住了。
而此时寒冰已举目看向了那片柳林,唇边带了一丝不屑的笑意,道:“方才我听府里的人说,皇上身边的朱统领也来了府中做客。
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不会是也像父亲大人您一般,痴迷于那一池烟柳,竟走失在那片柳林之中了吧?”
冷衣清闻言猛地一震,陡然间便明白了,原来寒冰已经知道了一切!
所以他才会在此时赶了回来,并故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且,他还完全不顾自己的多番暗示,在他这位父亲大人没有允准的情况下,便擅自进到亭中,还在自己身边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而就在方才,他竟然还饮下了那杯搀有天毒异灭的毒酒!
一想到那杯隐族人喝下便绝无幸理的毒酒,冷衣清的心头不由起了一阵的焦灼与抽痛。
为什么?寒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明知道这是一个毒害他的陷阱,他为何还要喝下那杯毒酒?
难道是为了世玉吗?
他竟然真的肯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那个与他相识只不过数月,且与他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弟?
这——实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或者——
寒冰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救自己这位身为左相的父亲?
也许他是奉了那位假王爷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自己这个手握军政大权,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能为他们谋权篡位提供帮助的宰辅大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比皇宫里的那位皇上,还要残忍千万倍?!
即便是那个素来冷血无情的皇上,也从未亲自下旨处死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
而假王爷那些人,却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保住他这个做父亲的性命而中毒身亡!
一想到这些,冷衣清不禁目眦欲裂,被寒冰握住的那只右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寒冰的眼睛仍在看向那片柳林,面上也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可他那只在桌下正与冷衣清相握的左手,却一连紧了几下。
同时,他还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道:“我没有事。请父亲大人稍安勿躁!此时决不能让那位朱统领看出任何破绽,否则我们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因此把世玉给害了!”
听到寒冰提起“世玉”,冷衣清不由猛地一震,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忙张了张嘴,想说些场面话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可是,此时的他,又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了,寒冰已经饮下了那杯毒酒。而他们所面临的危险,却还远未解除——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冷衣清也将目光转向了那片柳林,正看到那位侍卫统领朱墨负着手,缓缓地向湖心亭这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