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乍然听到济王营帐遇袭的消息,邢成彪一时有些慌了神,接连冒出了好几个念头——
是景阳城中宋行野的人马在突围?是宋青锋的禁军发动的偷袭?还是皇上预先布下的另一支伏兵?……
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之后,他才向那个报信的亲兵沉声问道:“查明对方是何处来的人马了吗?人数有多少?”
那名亲兵答道:“对方的身份暂未查明,应该只有数百人。但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在济王殿下身边护驾的李副都统,竟都被他们所伤。”
“数百人?”
邢成彪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对方是何方神圣,仅凭数百之众,根本无法动得了有重兵护卫的济王殿下分毫。
然而在放下心来之后,他不禁又开始琢磨起来,对方此举的目的究竟何在?
这数百人身手高强,应该不会是侍卫亲军或禁军,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大内高手。
据负责监视景阳城动静的探子回报,大内总管郑庸并未随驾前去皇陵,而是带了众多大内高手在城中捉拿左相父子。
很可能是那奸宦听说皇陵被围,便带着那些大内高手袭击济王的营帐,企图捉济王为人质,以解救那位被困的皇帝陛下。
哼,此种情形之下,那奸宦确是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皇上若是没了,他这大内总管恐怕也多活不了一日。
听说济王对这奸诈的老太监实是已恨之入骨,终日想着要将他五马分尸呢!
今日既然这老太监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功劳,自己这位已经完全效忠于济王殿下的抚远大将军,又岂能将其拱手送人?
再者说,自己此刻带兵前去勤王,这边对皇陵的进攻自然便要暂缓进行。
反正能多拖一时算一时。最好一直拖到东平侯严继武的东海军赶到,与宋青锋的禁军开始正面交锋。
到那时,自己便可直接带领西路军从背后进攻禁军,最终将皇陵让给严继武去攻打吧。
想到这里,邢成彪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看来就连老天都在帮助自己,竟在此时将郑庸送了过来,就此给了自己一个绝妙的机会和借口。
“马上传令下去,亲卫队紧急集合,随本将军一同去景阳城外救驾!”一边说,邢成彪一边从折榻上站起身来。
那名亲兵连忙应了一声,便跑去外面传令。
只不过片刻工夫,八百名亲卫队的将士便已集合完毕,跟随在这位邢大将军的身后,一起纵马向景阳城的方向急赶。
此刻已近卯时,天光渐亮。
这八百名金戈铁马的骑士呼啸而过,犹如一队天兵天将一般,冲破了黎明的薄雾。
飞纵的马蹄踏在沾满朝露的青草地上,四周溅起纷乱的水花。
抚远大将军邢成彪一马当先,他那张本来略显黝黑的脸庞,正因胸中所充溢的那股兴奋之情,而散发着一种暗赤色的光芒。
眼看转过前面的一片竹林,便到了那座横跨景阳河的石桥。
过了石桥,便是由两万西路军在整座景阳城外所设下的层层营帐。而济王殿下,正在那里遇袭待援。
此刻邢成彪的心中只希望,郑庸所率的那些大内高手还没有完全落败,最好是等到自己去亲手斩下那奸宦的狗头!
受到这一想法的驱动,不知不觉间,他已在更大力地用双膝将跨下的那匹棕黑色的大宛良马的肚腹夹紧,以催促其加速向前飞奔。
那位本来紧跟在他身后的亲卫队长,便一下被他拉开了丈余的距离。
不过那位亲卫队长却并未试图再追上去,而是愈加放慢了自己的马速,将他们彼此间的距离拉开到数丈之遥。
这位亲卫队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已看到了前方的那片竹林。
昨日经过那里时,他便已经注意到,那条绕过竹林的小径极窄,而且又是个急弯,实不宜马速过快。
另外,彼此间更不能跟得太紧,以防一旦前面的马转弯时发生闪失,后面跟上来的马很可能就会被其绊倒受伤。
虽然速度放慢了,但这位亲卫队长的注意力,却一直都放在前方正策马飞奔的大将军身上。
只见那位大将军在到达那片竹林边时,竟然丝毫未放慢马速,只是十分娴熟地向旁一带缰绳,立时便人马合一,极其潇洒漂亮地转过了那道急弯,消失在竹林的另一边。
随后,这位亲卫队长便听到大将军的马蹄声仍是毫未减速地在向前急奔。
当他本人也赶到那片竹林边时,却听到前方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清脆起来,便猜到大将军此刻应该已经上了那座横跨景阳河的青石板桥。
他当即也提缰勒马,小心地转过了那道急弯。
待绕过面前这片茂密的竹林,这位亲卫队长眼前的视野便一下子变得开阔了。
他忙举目望向石桥上的大将军,见其已驰过了大半的石桥。
然而就在他再凝目细看时,却不禁吓得大惊失色!
只因他忽然发现,那位坐在马上的大将军的头,竟然不见了!
就在这时,大将军坐下的那匹大宛良马似乎也发觉到了不对,突然间尥了一下蹶子,将它背上那具无头的尸身颠得向旁一侧歪,竟从那座并不十分宽阔的石桥的围栏上翻了出去,径直向桥下掉落。
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闷响,在激起了一大片水花之后,那位大将军无头的尸身便就此消失不见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亲卫队长,顿时傻在了那里。而紧跟在后面赶到的那八百名亲卫,也全都傻在了那里。
只有那匹已失去了主人的大宛良马,仍继续四蹄飞扬地向前急奔,很快便跑下了石桥,径自闯入了不远处那座西路军的大营。
而它的突然出现,顿时令这座本已骚动不安的军营,变得愈加混乱不堪。
此刻,数百名黑衣蒙面的行云堂杀手,正在古凝的带领下在这座军营之中来回冲杀。
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那座外面挂有皇旗的中军帅帐,可每每遇到众多守护在帐前的将士们的拼死抵抗时,这些杀手便又立即分散,转而攻向他处。
而那些守在帅帐前的将士们都已得到严命,不敢擅离职守,去追击那些杀手。
如此一来,竟是让那些身手矫健的杀手们,在这片军营之中东突西闯,自由来去,搅动起越来越多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云霄的清啸,骤然从河对岸那片竹林方向传了过来。
正带人杀得兴起的古凝,听到了这声清啸之后,他那张森冷泛青的长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随即,他便也连打了几声呼哨,召集那些本就没有在全力进攻的行云堂杀手们,一起转身向军营外突围而去。
而与此同时,这声清啸也将犹自陷身眼前噩梦之中的,邢成彪的那八百名亲卫,给彻底惊醒了过来。
这些明显是乱了手脚的亲卫们,纷纷纵马冲向河边,想将他们大将军的尸身打捞上岸。
可是当他们赶到河边时,却只见湍急的河水不停流淌,哪里还寻得到那位丢了脑袋的大将军的影子?
最终,这些一无所获的亲卫们,在那位亲卫队长的率领下,皆带着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凄凄惶惶地回到了那座皇陵边的西路军大营。
谁知他们方一进入辕门,便看到原属于主帅邢大将军的那座大帐,已被营中的将士们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此刻那些将士们的目光,并未看向那座空无一人的大帐,而是一个个都抬着头,默然向上方呆望着。
那位亲卫队长不禁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在大帐前,那根高挂着帅字大旗的旗杆顶端,正插着他们邢大将军那颗犹自滴着鲜血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