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盟主雪幽幽进宫见驾而迟迟未归,忠义盟中的晚宴只得一拖再拖,直至戌时方才开宴。
想是大家都忍得有些不耐,故而刚一开宴,很多人就争相灌了不少酒下肚,气氛顿时便热烈起来
来自各分舵的人马纷纷上前向盟主雪幽幽敬酒,副盟主左语松在一旁微笑着替她挡去了大半。只是当遇到某些个性直爽又不太修边幅的汉子时,这个一向温和且言语不多的副盟主就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了,还得由雪幽幽亲自应对,结果当然是她也被迫多喝下了好几杯烈酒。
雪幽幽虽是一向不喜忠义盟对隐族人的所作所为,但国法如此,却也不能将罪责都归于这些领命行事的人身上。而且她毕竟做了这些人十年的盟主,再是疏离,多少也是相熟的面孔,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所以无论她心中多么急于离开,却还是不得不稳稳地坐在那里,与大家把酒言欢,听他们用那些无拘甚至略显粗鄙的言语高声谈笑着各种趣闻逸事。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将近子时,雪幽幽才得了个机会,借口不胜酒力,向大家伙儿告了个罪,率先离席。剩下左语松一人,继续陪着那些仍在兴头上的汉子们畅饮。
匆匆回到山上岫云派的内堂驻地,雪幽幽径直来到了密室门外。挥手遣开了看守的弟子之后,她才迈步进了密室。
萧玉仍旧斜倚着石壁而坐,一双不知在看向哪里的眼睛大睁着。
“想必你早已料到,本座今日没有拿到无尽丹的解药。”雪幽幽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萧玉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还有,皇上已经知道你是隐族人,今后更加不会放过你了。”
“看来他是暂时放过宗主和慧念大师了。”萧玉终于懒懒地一笑。
雪幽幽蹙了蹙眉,“我看皇上本就没有杀害慧念大师之意,否则当初又何必答应给他无尽丹的解药呢?”
萧玉仍是微微笑着,却什么也没说。
雪幽幽凝目看着萧玉,终是问出了那个自昨夜起,便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疑问:“那颗无尽丹,你是故意选中的吗?”
萧玉却是被问得一愣,半晌才慢慢笑道:“宗主为何会这样问?我怎么会故意选择那颗无尽丹呢?”
“因为我已问过洛儿,她曾给你服过止血丹,所以”
“所以昨日那另一颗药丸竟是止血丹”萧玉的神色虽依然平静,可他的声音中多少还是透露出了一丝懊恼。
“你当时真的没有辨别出来?”
“我”顿了半天,萧玉才叹出了一口气,默然摇了摇头。
雪幽幽拧眉看着萧玉,实在拿不准这小子是在做戏,还是真的运气不好错过了机会。她有心再追问几句,可是又怕他使什么狡计糊弄自己。而且,她也不得不泄气地承认,自己实在无法从萧玉那些胡说八道的言语中,分辨出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暗自恼火,看来唯有无尽丹才能让这个一身贱骨头的小子吐实!其实自己也是多余有此一问,难道这小子还会有什么善心,去救一个曾经废了他武功的人?即便他真的是故意选了无尽丹,那也一定是存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哼,这可是他自作自受!
虽然想是这么想,可雪幽幽还是不愿让萧玉就这么死在自己的手里,不管皇上有多想要他的命。
“无论如何,虽然我不能给你解药,但只要你说出那件旧案的真相,我便立刻放你走。”
萧玉却是立刻毫不领情地摇了摇头。
微带醉意的雪幽幽只觉一股怒气上涌,恨声道:“你以为这还能由得了你吗?!今日我倒是要好生看一看,你究竟还能嘴硬到几时!”
萧玉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倔强之色,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雪幽幽狞狠地盯着这个自不量力到竟敢当面向她挑战的少年,森冷地道:“那我便日日都要来这里,看你在我面前辗转哀号,直到你像一条狗一样地死去!”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萧玉还是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并且合上了眼睛。他刚想再挪动一下略感僵硬的双腿,却陡地被胸腹间一股如利刃般的寒气突袭,忍不住闷吭了一声,他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利如刀锋般的寒气在他体内肆意地翻搅切割着,那种几欲令人发狂的剧烈疼痛如滔天的巨浪一般,瞬间便将他完全吞噬。更可怕的是,无尽丹竟然能够让他始终神志清醒地承受这种锥心噬骨之痛,无法因短暂的昏迷而得到片刻的解脱。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紧咬着牙关
随着体内那股寒气越来越疯狂地不停肆虐,萧玉的太阳穴已经抑制不住地“突突”狂跳不止,额上的冷汗更是不断地顺着面颊滚落。他的身体渐渐顺着斜倚的石壁滑落到地上,并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
雪幽幽一时间也被眼前的惨状震慑住了,呆立了半晌之后,终是难以再看下去。她方要转身离开,却突地一拧眉,凝神细听了片刻,便无声无息地走到室门的一侧,靠墙站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她轻轻打开了室门,向着远处一个急速离去的背影追了上去
当她再次回到密室之中时,雪幽幽看到萧玉正蜷缩着侧卧在地上,那件银色的外袍散落在一旁,而他身上那件血迹斑驳的白色长衫上也满是褶皱和灰土。
终于过了子时,萧玉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然后竟一声不响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雪幽幽吃惊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愣在了那里。
“方才门外那人是忠义盟里的人吗?”萧玉的声音低哑,并略带着些许颤抖,此刻他正用双臂向后支撑在地面上,同时上半身也微微向后仰着。
雪幽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犹自大汗淋漓的脸以及唇边未干的血迹,“没有人能够抗拒无尽丹的**之力,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萧玉将身体又向后仰了仰,同时双手也更用力地抵在青石地面之上,“宗主并未杀了那人吧?”
“杀了如何?不杀又如何?”到了此时,雪幽幽已知道无尽丹彻底失去了作用,不由悻悻然地答了萧玉一句。
“不杀,对方也只是猜测,杀了,便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什么猜测?谁的猜测?”雪幽幽追问道。
萧玉向右微侧了下身体,慢慢吐了一口气才道:“想必那个多疑的皇上已经猜到宗主捉住了我。”
雪幽幽虽然也有同样的怀疑,但听了萧玉之言,心中还是不免一乱,暗恨自己实在是太过大意,竟被皇上不知从何处看出了端倪。难怪今日他那般强留下自己说话,原来是为了从自己的言谈举止间找出破绽。如此看来,自己已惹下了极大的麻烦!
“我没有杀方才的那个人,他是左语松的一个亲随。”
“那还好”萧玉再次挪动了一下身体,轻吁了一口气,“不过以那位皇上的性情,最忌下面的人对他有所隐瞒,此次这个左语松的亲随虽未查出个结果,早晚他还是要派别人来的,直至查清为止。所以,我如今已成了宗主手中一个烫手的山芋,实在是麻烦得紧。”
雪幽幽冷哼了一声,“便纵是会惹下天大的麻烦,本座也要撬开你的嘴,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萧玉不由哑然失笑道:“到了此刻,宗主还能有此自信,实在是令在下佩服不已。”
“明日方是无尽丹毒性最烈之时,所带来的痛苦将比今日倍增,你自信还能忍得过去?”
“今日我既能忍过去,明日我就也能忍过去,只要一息尚存,我便能一直忍下去。”萧玉的声音虽然低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雪幽幽一步一步走到了萧玉的面前,漠然俯视着他,“你可曾想过,若是我彻底放弃了从你身上获知真相的想法,那么你这一息,对于我来说,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你要杀我?”萧玉微微仰起头,无神的双目投向雪幽幽说话的方向。
“你怕我杀你吗?”雪幽幽不屑地反问道。
“怕。”萧玉回答得十分干脆。
“哦?”雪幽幽不由挑眉一笑,“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怕死的。”
萧玉牵唇露出了一丝苦笑,“若不怕死,我怎会宁可忍受无尽丹的煎熬,也不自尽呢?”
“不想死并不等于怕死。不过既然你还不想死,必然是还有需要活下去的道理,不妨说出来听听,也算是给本座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萧玉笑了笑,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直向右微侧的身体转而向左倾斜,左臂也随之微微颤抖了几下。
“我倒是替你想到了一个理由,”雪幽幽忽然上前一步,眼睛盯着萧玉支在地上的双手,俯身在他耳畔冷冷地一笑,“我今日不杀你,因为我倒是要看一看,待你将自己的十指全都磨断之后,还拿什么来抗拒无尽丹之毒!”
萧玉微抿的唇角动了动,“这理由未免牵强”
雪幽幽又是冷冷一笑,慢慢站直了身躯,径自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