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必定怀疑风声是殿下故意放出来的,臣担心他们对殿下心怀不满,甚至暗中阻碍其他法令推行。’徐选想着。
但这话他此时并未说出来。《庶孽禁锢法》会导致两班贵族激烈反对的话他已经不止同李芳远说过一次了,但每次李芳远都并不十分在意,坚决推行。这时真正遇到阻力了他再说这话,多半会引起李芳远对他不满。他虽然对李芳远十分忠心,但也没有无谓牺牲的想法。
“十年后?殿下,总是此事两班群起反对,但既然《庶孽禁锢法》的前两步推行顺利,如论如何也不至十年之后再推行第三步。”徐选注意到李芳远说的这个时间,疑惑的问道。
推行《庶孽禁锢法》的第一步是严禁一夫多妻,必须一妻多妾、妻妾分明,有多个妻子之人只能留一位妻子,其他妻子都要贬为妾室。这一点当然有许多两班贵族不愿意,但《庶孽禁锢法》占着道理,又有儒生鼓吹,再加上也有许多两班贵族只一妻,并不反对这一点,两班贵族形不成合力,只能同意。
第二步是限制孽子为官的品级。孽子就是身份卑贱的妾生的孩子,贱妾基本都是贵族家中的奴仆,男主人大多是兴之所至和奴仆睡在一起有了孩子,对于这些孽子并不在意,本来地位就不高,限制他们的品级反对之声不大,也得以顺利推行。
第三步就是限制庶子为官的品级。这一步就十分困难了。庶子就是良妾生的孩子,良妾都是出身清白人家,在高丽末期朝鲜初期有不少良妾的父兄后来发迹了,岂会愿意自己的外甥在官场上被限制?更何况喜爱庶子甚于嫡子的人家也不少,所以引起了两班的群起反对。但无论如何,等第一步、第二步完全推行下去后,就能缓缓推行第三步了,完全不必等到十年之后。
李芳远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能怎么说,告诉徐选自己打算废除朱的世子之位改立三王子朱,必定会在朝堂上引起动荡,自己又打算过几年就让位,至少五七年内需要朝堂保持稳定不宜再生事端?此事是万万不能透露的,就算徐选是他最信任的大臣之一也不能透露。但随意说一个理由马上就会被他识破,还不如不说。李芳远干脆不解释。
徐选见殿下不答,也不再问,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他们君臣又议论几件事,徐选正要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殿下,臣听闻昨日殿下贬斥了左赞成。”
“此事如何?”李芳远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议论事情是群臣的本分,但任用官员是君上的权力,大臣最好不要置喙,他也很反感大臣置喙。
“殿下,原左议政金汉老已于去岁蒙殿下恩赐回家颐养天年,左赞成金汉吉是金家在朝中官位最高之人。他被贬斥,恐怕会影响金家的名望。金家乃是淑嫔(世子妃的封号)的母家,金家的名望受损,对世子的名望也不好,所以臣请求殿下让金家略存些体面。”徐选说道。
“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但金汉吉做事也太不像样了,寡人也是忍无可忍只能贬斥他。以后寡人对待金家时会注意的。”李芳远说道。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旁人只能猜测了。
……
……
“殿下先是在去年,以回家颐养天年为名免了大哥的官职,最近又贬斥了汉吉。更要紧的是,本该入仕的成幅、成栋等人的为官之事竟然被拖延下来。凡此种种,都足以表明殿下对于金家越来越不重视,甚至在有意贬低。可我金家的女儿是世子妃,金家被贬低,对世子也不好。由此可见,殿下想要废除世子之位!”
当日深夜,在汉城内一座面积广大的府邸内,几个年纪已经不小的男子正坐在一起说话。这几人身上都穿着锦衣,虽然乍看起来并不觉得如何,但其纹理条顺,乃是第一等的绸布所裁剪而成。
“汉品,你的话有些牵强。汉老大哥年纪确实已经很大,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汉吉前几日做下的事情也确实不妥,被贬斥也是应该。成幅、成栋为官之事被拖延确实令人惊讶,但咱们家反对《庶孽禁锢法》,殿下之所以拖延或许也是因此表示对咱们家的不满,与你说的无涉。”听完那人的话,另一人出言道。
“汉明二哥,前两件事也就罢了,汉老大哥年纪确实大了,我做事也确实不妥,但成幅、成栋为官之事不同,殿下拖延必定不是因为反对《庶孽禁锢法》。朝中反对《庶孽禁锢法》的人太多了,也没听说殿下拖延其他人家子弟的为官品评。所以一定是殿下在有意贬低咱们金家!”
“而之所以说殿下想要废除世子,理由我与你们也说过了。那一日成均在宫中偶然听到了世子生病的真相,又多方探听得到佐证,尤其是墨玉的言辞更是疑点重重,可以证明成均听到的乃是真相。若仅有成均听到的话我自然也不会轻易做出判断,但殿下既然又在贬低金家,两相佐证,足以证明殿下想要废除世子!”金汉吉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金家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其实金汉吉反复查证,并未查到李芳远想要废除朱的世子之位的证据,唯一能够当做证据的只有金成均听到的那一句话。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这样的人家下定论,并不需要足够的证据,金汉吉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们不得不考虑李芳远想要废除朱世子之位的可能性。
“汉吉,就算殿下要更易世子,咱们家又能做什么?莫非将此事公开不成?”先前说话的金汉明道。
“这自然不成。”金汉吉马上回答。开玩笑,他们家真的将这件事公开了,李芳远或许不得不放弃废除朱世子之位的想法,但他们金家也不用继续存在了,李芳远在咽气之前一定将他们金家铲除不可。他们想要保住朱的世子之位是为了金家下一代的昌盛,而不是做朱继承王位过程中的一次性台阶。当然不能这么做。
“那怎么做?”金汉明盯着金汉吉又问道。他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合适的做法,干脆将此事甩给他。众人也都看向他。
“二哥,”见众人都看向他,金汉吉并不慌张,笑了笑说道:“此事弟弟有一个计策。”
“快快说来!”见他这幅做派,金汉明不耐烦的说道。大家都没想出来好办法,你想出来了,不赶快说出来反而在那吊人胃口,看着就欠打,如果不是年纪不小了,金汉明可不会仅仅不耐烦的说一句话,而是上手打人了。不仅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带着不耐的神情看向他。
见兄弟都看向他,金汉吉也不敢再吊人胃口,只能说道:“此事在朝鲜国内不论怎么做都对金家没有好处,所以只能将办法打到大明那里。”
“大明?”
“就是大明。”金汉吉继续说道:“大明当今天子是以嫡孙之名继承皇位,十分看重嫡长子继承制,恐怕除非嫡长子有无法遮掩的过错,或身有残疾,不然绝不会允许藩国废除嫡长子的世子之位。只要让此事传到大明皇帝的耳中,由大明皇帝调查确定此事后下旨申饬殿下,殿下绝不敢再生废世子之心。”
“这样!”众人都眼前一亮。他们刚才一直在朝鲜国内的框架琢磨如何保住朱的世子位,没人想过借助大明的力量,此时忽然听到金汉吉想的办法,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好计策!”
金汉吉脸上显现出得意之色。这个计策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几乎可以算得上他人生中想出的最好的一个计策,又被同宗兄弟夸赞,当然十分得意。
“派何人去大明将此事告诉大明皇帝陛下?”待众人都称赞了几句后,金汉明又问道。他自己当然也可以安排,但既然金汉老想出了这个计策,还是听听他的意见。
“当然是成均。他亲耳听到宫中宫女的话,又亲自调查、与墨玉说话,自然由他来告知大明皇帝最能让陛下相信。”金汉老回答。
可金汉明脸上的表情却愣了一下,随后压住火气说道:“成均是世子伴读,若是忽然消失,殿下岂不会怀疑?”他以为金汉吉在消遣他们。
“殿下当然会怀疑,所以我已经备好了人假扮成均。”
“着人假扮成均?假扮的人岂能不被识破!即使这些日子殿下生病,成均又无其他官职每日只是在家中闲居,但他也不是不出门不交际了,想要假扮他不仅需长相相像,谈吐也要相差不大,怎么可能找到这样的人!”
“二哥,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不是派人在朝鲜假扮成均,而是派去大明那人,冒成均之名,将此事告诉大明皇帝。成均毕竟是世子伴读,从他口中说的话,比旁人更能让大明皇帝相信;既然成均无法离开汉城,就只能让旁人冒他的名了。”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听了解释,金汉明略微有些尴尬,问道:“你可已经找到了能假扮成均之人?”
“自然找到了,那就是成复。”金汉吉道:“成复的长相与成均类似,又是成均的兄弟对他十分熟悉,模仿起来容易,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成复?”金汉明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惊讶了,但这次仍然是他最惊讶的一次。但等他平静下来,发觉金汉吉的奇思妙想非常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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