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于欢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手指无意识地互相绕来绕去,连眼神都有些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请问是不是乔欢颜女士的家属?”抱着文件夹的年轻护士笑容恬淡,左右看了看走廊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才上前来询问。
程于欢愣了下,抬头答应:“是。”眼前的护士眼生得很。
那护士一笑,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陈护士调职了,以后乔女士的护理工作由我接手。我姓白,白茵嘉,你以后来直接找我就好了,今天真是抱歉叫你久等了。”
“没关系。”程于欢礼貌地笑笑。
“陈护士调职比较匆忙,有些细节上的事交代得不是很清楚,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白茵嘉说,“你是乔女士的儿子吧?你们长得挺像的,看你的年纪,在读高中?国庆节放假,大家都出去旅游了,今天预约探视的人都少了很多。不过也幸好这样,不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你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家属吗?”
白茵嘉一个人说了许久,程于欢却没什么回应,不由有点尴尬,“我是不是太啰嗦了?我才刚进这家疗养院不久,我……”
“白护士,怎么还没有带家属过去?”白茵嘉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远处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就走了过来,带着眼镜,一副严肃的模样。
白茵嘉却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叔叔!”刚叫完却被中年人瞪了一眼,“不,主任,我正要带他过去。”
中年医生没再说什么,熟络地和程于欢说起话来,“于欢啊,你妈妈这几天状态不错,清醒的时间也长,刚刚还在问我今天你是不是要来。快去吧,见到你她一定高兴。”
没一会儿就到了一间病房前,门框上挂着“vip”的牌子,“谢谢白医生,您去忙吧。”程于欢道了谢,进了病房。
“于欢,你来了,刚刚你妈妈还在念叨你呢。”病房里还有另外一名护士在照看乔欢颜,见程于欢进来打了声招呼。
程于欢也笑着道谢:“麻烦您了,黎护士。”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都是分内的事。”黎媛收拾好床头柜上的药物,就拉着刚进来的白茵嘉一起出门,顺手帮忙把门关上。
“嗳,黎姐,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不该留个人看着吗?要是病人情绪不稳定怎么办?”白茵嘉还没来得及提出异议,就被黎媛拉出来了。
“于欢见他妈妈,不喜欢旁边有人看着。再说,他们在一起他妈妈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状况,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守在门口,万一有事再进去。”
白茵嘉不再反对,和黎媛一起坐在了走廊的排椅上。只坐了一小会儿,却又坐不住了,戳了戳黎媛的胳膊,“黎姐,怎么是这孩子一个人来啊,他爸爸呢?”
看白茵嘉那求知若渴的模样,黎媛瞥了她一眼,“早叫你好好看看病人资料,你没看吧?”白茵嘉缩着脖子笑笑,显然是没看,黎媛又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是对病人的情况多了解点的好,不然万一哪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犯了病人的忌讳,自己都不知道是错在哪,那就糟了。”
“所以黎姐你倒是快说啊!”白茵嘉有点急急地催促。
黎媛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你这小姑娘,不要抱着八卦的心态来看待病人的家庭情况,很多病人的情况可不能这么随意对待。”
白茵嘉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有点尴尬的收回拉着黎媛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敢悄悄抬头看黎媛的表情,“黎姐,我错了,我会改的。”
黎媛的表情也缓和了些,“我知道你这姑娘没有坏心思,要不当初我也不能答应把你留在这间病房。”她笑了笑,“行了,国庆节呢,也别苦着脸。”
白茵嘉这才放松下来,乖乖听着,“乔女士住进咱疗养院不久就离婚了。于欢一开始是判给他爸爸,后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爸爸忽然带着他来这里,说要给他做检查。咱们疗养院说白了还不就是一家精神病院,你说来了咱们这里的,还能是来检查什么的?虽说精神分裂症这个东西有遗传的几率,可那会儿的于欢又乖又聪明,对人有礼貌的很,能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孩子虽小也懂事了,吓得直哭,后来做完检查,嗓子都哭哑了。再后来听说于欢不愿跟着他爸过了,他妈妈又是这个情况,也不能抚养他。他爸只好请了个全职保姆照顾他,到了十二岁上,他自己瞒着他爸把保姆辞了,一个孩子自己过了好几年。”黎媛摇头叹了一声,“我记着,就是从那次检查开始,于欢再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很有礼貌,但是对谁都不亲热了。这两年更是沉默寡言的,也就跟他妈妈还能亲近点。”
白茵嘉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他爸都不管他?”
“这个吧,”黎媛想了想,“我也说不准,起初看他爸还是很疼他的,也是从那次检查开始,总感觉他爸有点怕他似的,唉,不好说。一开始,于欢每次来,他爸爸都陪着,可是他妈妈有时见了他爸爸会发病,渐渐地,主任就建议他们还是不要见面了,也就不再来了。”
“那,那次检查结果怎么样?”
“那个,当然是没问题了。”
“昊昊,”病房的阳台,乔欢颜坐在宽大的藤椅上,拉过了程于欢的手轻轻地摩挲。不同于年轻时姣好的容貌,人已经有些与年纪不符的苍老,精神却还不错。“今天来医院还怕不怕?”
程于欢用另一只闲着的手帮她紧了紧腿上的毛毯,“妈,我早就不怕了。”
“那就好。”乔欢颜笑着,“别恨你爸爸,他是被你吓到了。其实他很疼你的。”
程于欢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一会儿他侧着身子被妈妈拉住手,姿势有点别扭,干脆就坐在了藤椅旁边的地毯上。为了防止病人发病时弄伤自己,疗养院每间病房几乎从内到外全都铺了厚厚的毛毯,坐着很舒服。
“昊昊,这几天妈妈很清醒,想了很多事情。当初给你改名字的时候我太冲动,可能那个时候病情已经加重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改回来吧。”乔欢颜说这话时有点别扭,任谁亲口说出自己有病也多少会有点不自在。
程于欢抬头,只笑了笑,“妈,我不想改了。”
“还是改了吧,你不喜欢。”乔欢颜摸摸程于欢的头,低头慈爱地看着他。
“没关系,有人喜欢。”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扫到了脸,程于欢嫌痒,抬头扒拉了几下,却看见乔欢颜正对自己笑得别有深意。“妈,你笑什么?”
乔欢颜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昊昊长大了。”
程于欢莫名的有点脸红,乔欢颜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程于欢好好想了想,才道:“他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的。很多人喜欢他,他偏偏喜欢我,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可他太好了。
他对别人没什么耐心,对我却很好,他会为了我打架,为我学会洗衣做饭。我病了,他能守着我一夜不合眼。
他成绩不太好,为了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没日没夜地复习。他喜欢考试,他说那样就能证明他离我又近了一步。
他妈妈不喜欢我,他为了我和家里闹翻。家里断了他的生活费,他就偷偷去打工,被我发现了,他却劝我说反正早晚都会那样。
我们吵架永远是他先低头。他用打工攒的钱买了戒指,他说想和我过一辈子……”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可我丢下他走了,我选了别人。我以为他不要我了,可是,妈,是我把他弄丢了,找不回来了,妈,是我把他毁了……”压抑许久的感情在几句话中越积越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终于再也忍不住。
“他,是个男孩吧?”程于欢趴在乔欢颜的膝盖上哭得眼睛都红了,却被这句话吓得立马止了哭声。是他哭得太放肆了,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看他吓得呆愣的模样,乔欢颜却笑他:“没关系,我已经不反感这个。不过昊昊,你要记得,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如果轻言放弃,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程于欢听得一愣一愣的,“妈,你怎么……”
“以前听人家说,精神分裂症和同性恋都是有遗传的可能的,那时我最担心生下你会不会就是害了你。现在看,已经很好了,你不像我,已经很好了。”她笑笑,“再说,你爸爸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您怎么知道我爸过得怎么样?”
“他要是不好,我还能待在这家疗养院吗?”乔欢颜抽了几张纸巾,擦掉了程于欢脸上的眼泪,“很多年没见你哭过,是不是业务不熟练了,怎么哭得这么丑?快擦擦。”
程于欢嗤地笑出声,“妈,您这话是跟谁学的?”
“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啊,可活泼了,跟她聊天很开心。我看院里那个患自闭症的孩子哭闹,她就是这么哄的。”她把纸巾递给程于欢,伸手抚平儿子微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