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有个老头跑我家来了，说是我爷爷。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一进家门，程于欢把老大爷和简蒙两个扔在客厅就躲进了洗手间给程垣打电话。
客厅里，气氛却陷入了尴尬，只因为程于欢家的洗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的隔音效果，在安静的客厅里，听得简直真真切切。他那一句“骗吃骗喝”一出，老大爷脸都要黑透了。
“您要喝点什么吗？”简蒙出声打破了尴尬。
老大爷瞥他一眼，老大不乐意地说了句:“随便。”
而另一头程垣接到这个电话，大脑着实空白了一会儿。要不是这通电话，他估计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想起自己还有个爹。“那老头长什么模样儿？”程垣问道。
程于欢回忆了一下，一着急给忘了，不得不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出头去偷瞄。简蒙热了一瓶路上买回来的牛奶，给自己和老大爷各倒了一杯。他自己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喝牛奶，对面沙发上的老大爷却对着牛奶开启了皱眉模式。
“他家除了这个只有果汁，太凉了，我觉得给您喝不太好。”简蒙抬头见老大爷不动，解释了一声。
老大爷有点错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简蒙觉得也许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老大爷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么一点……欣赏？
“昊昊喜欢这个吗？”老大爷问道，他勉为其难地喝了几口，又觉得许多年没喝过的牛奶其实味道也不错。
然而那个陌生的称呼倒是让简蒙反应不过来，他不由得问:“昊昊是……？”
老爷子也愣了，随即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叫程于欢是吧？这名字怎么还没改回来？”抬头看见简蒙一脸求知欲的看着自己，老爷子顿时挺直了腰板儿，问:“你不知道吧？”
简蒙心说我要知道还用得着问？面上却一本正经地乖巧点头。
老爷子似乎欣慰了，面上的表情在简蒙看来有那么点欠，“看样子你们的关系也没有多好。”
简蒙被他噎得不行，但在辈分的面前，他只能生生受着。老大爷心情舒畅了，好心地给简蒙答疑:“他本来叫程昊，后来家里出了事，他妈妈自作主张给他改了名字。”老大爷感慨道:“程于欢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对这个家庭最大的讽刺，搞不懂他为什么还不把这个名字改了。”
“最大的讽刺，是什么意思？”简蒙还是不懂。
老爷子却不再多说了，“你去问他，他要是愿意告诉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洗手间里程于欢的声音传出来。
“爸，我觉得那老头挺眼熟的，就像……”程于欢想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估计你老了就长他那样儿。”
“大约多大年纪？”
“60多岁吧。”
“嘴角是不是有痣？”
程于欢回想着，“有，右边嘴角。”
“哦，那估计就是了。”程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打飘，“都出国那么多年了，他怎么就回来了？”
“谁知道？想念祖国了吧。”程于欢无所谓地说。程垣的声音听起来却没他那么轻松，“当年为了我的事他一气之下就带着全家走了，你奶奶拦都拦不住，十一年了我都没他们的消息。这次回来，还真是不好琢磨。”
“要不我去帮你问问？”程于欢说。
程垣那头半晌没回话，许久之后才道:“你以为没你什么事儿是吧？他这次回来没来找我而是去找你，你觉得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大概是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我这么一号孙子，回来看看吧。”
“你想的也太容易了，”程垣说，“算了，你去好好问问吧。”
程于欢出了洗手间，客厅里的两个人正相对坐在沙发上喝牛奶。他走上前，坐到简蒙身边。对面的老爷子就盯着他和简蒙之间那一点缝隙可着劲儿地瞧。被他瞧了半天，程于欢挪了挪屁股，把那一点缝隙也给挤没了。
简蒙本来端端正正地坐着，被他这么用力一挤，差点躺在沙发上。这一点骚动过后，老爷子才开口:“你爸怎么说的？”
“他说你是他爹。”程于欢回道。
“那你还不叫爷爷？”
程于欢看了看他，似乎觉得他的要求有点好笑，“您当年出国的时候就说和我爸断绝关系了，那在我这儿算，是不是也已经断了？”
老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语气听上去有点懊悔，“当年没带你走是我们的错，让你吃苦了。”
“您言重了，我也没吃什么苦，现在过得挺好的。”
言毕，不知道老爷子想起了什么，原本懊悔的神情渐渐褪去，变得有些恼怒，他看着简蒙问程于欢:“你说的过得挺好，是指这小子？”
程于欢也看了简蒙一眼，“您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哼”了一声，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什么。他把信封扔在茶几上，又“哼”了一声，“你自己看！出门在外也不知道避着点，非得让人送到我手上来，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程于欢伸手把信封取过来，掏出厚厚的一沓照片。全是他和简蒙的照片，照片中的两人不是在牵手拥抱就是在接吻。背景是各种各样的，有华灯初上的街头，也有公园湖边的椅子上。公交车上的，学校门口的，甚至有几张的背景就是班里的同学，那是班里聚会的时候被拍下的，不过同学们都在看别处，没注意到他俩。
照片有的略微模糊，有的十分清晰，其中几张抓拍程于欢越看越满意，全给抽了出来。“这几张拍的不错，我就拿来做纪念了，您不介意吧？”
程老爷子只觉得，他这孙子的脑袋似乎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程于欢点头，手里把一沓照片在桌上横着撞一撞，再竖着撞一撞，撞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之后，全数放回了信封里，又递回给了老爷子。老爷子也是被他这态度给弄得没脾气了，“你知道这是谁交给我的吗？”
“大约猜得到，”程于欢笑笑，“只是没想到她会去找您，毕竟都这么多年没来往了。”
简蒙也听明白了，这是他妈妈的杰作。果然消停了半年之后，他妈妈又要开始活动了。“这件事是我妈妈给您添麻烦了。”他对老爷子道，“如果您是为了这件事不远万里回国，又是为了来对我们的关系表示反对的话，那您真的是白跑一趟了。”
“这话怎么说？”老爷子斜觑着他。
“我们不会分开，您为了这个回国也是没有意义的。”简蒙迎着他的视线，毫不躲闪地看回去。
老爷子笑得有点玩味，“我要是非要把你们分开呢？比如说，当年我没有把昊昊带走，但是我可以现在带走他，你能阻止得了吗？”
“当然可以。”简蒙微笑道，“我会告您拐卖人口的。”
旁边的程于欢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看着老爷子瞬间铁青的脸色，摆摆手说:“抱歉，我忍不住。”
“年纪不大，倒是能说会道。”老爷子沉着脸端起面前的牛奶喝了几口，嘴唇边沾了一圈牛奶，严肃的面容霎时变得有点喜感。程于欢一看，笑得更欢。
“行了，别笑了。”老爷子的黑脸都有点无奈了。程于欢止住了笑，终于想到了正题，“那您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来反对我们，还是我爸他们？”
没想到老爷子性子挺傲气，手杖在地板上一戳，再次“哼”了一声，“你连一声爷爷都不喊，我凭什么告诉你？”
有的时候，程于欢的节操确实不怎么值钱。“爷爷。”老爷子话音一落他就紧跟着喊了一声。那殷勤程度，连简蒙都转头看了他一眼。
老爷子也是拿他没法了，“不见兔子不撒鹰，你和你爸一个样。”说完连连摇头，“我这次回来，那些照片确实是原因之一。至于其他的原因……”他看了看对面的程于欢和简蒙，“我年纪大了，过一天少一天，你奶奶这两年总是念叨你爸，念叨你。一个月前这照片就到了我手里，那会儿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回来。可是前天，你叔叔，你大概也不记得了，就是你爸那个比他小十六岁的弟弟，前几天喝多了，回家拉着我说，爸，我记不得哥哥长什么样子了。”
老爷子忽然停下，又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忽然觉得，有些事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你们的生活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要是非要你们按照我的想法活，那我还不如去养猪，猪都比你们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