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老王妃也为太后对赵凤仪的偏重,深深的讶异。然而她开口却问了个好似不相干的问题“拜月为什么被灭教了?”
“因为这个族类,信奉邪术,用活人进行祭祀,而且有种奇特的力量,那祭祀者都相信自己是为了族人的幸福,为了月神,甘愿牺牲的。还会用药物来练身体。他们的身上都有弯月纹身。”许紫云毕竟博学,她迅速从自己读过的一架子书上找到了答案,想到那个奇特的民族,她有点不寒而栗,“前朝事件,传的玄乎又诡异。”
“后来我朝南征,大获全胜,西南诸部落,尽都臣服,并扫荡了拜月邪教。这个教,彻底消失了。”许紫云微微皱着眉头。
按道理这样的大获全胜,就先帝那样好大喜功的性子来说,应该会浓墨重彩的大写,然而并没有,一笔带过,到现在已无人提起。
“太后在拜月教呆了两年多。”老王妃轻轻吸了口气:“先帝弃城,太后不肯坐以待毙,她带着孩子扮作老百姓,跟流民混在一起逃跑,却不料被拜月教给捉了。”
许紫云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身,手帕绞在了指头上。她知道大臣们是怎么评价的,当年先帝为了保全有生力量,选择了“战略性撤退”。但是哪个战略性撤退会抛弃妻小的?连皇室家眷都被放弃了,那其他的老百姓呢?
可怜的太后。许紫云毕竟是个没经历过大变故的闺阁小姐,她只想到好歹是尊贵美丽的皇子妃,竟然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太后,在拜月教受了磋磨。先帝自然将其视为屈辱,所以后来获得胜利,便进行了报复性打击?”这么解释倒是说得通了。连至今甚少人知也说的通了。因为这是耻辱,先帝和太后共同的耻辱。
可她还是不懂,这跟她的情郎赵凤仪有什么关系吗?
老王妃轻轻吸了口气,被细密皱纹缠绕的眼眶里忽然有些湿润,她看了眼墙上的画像,努力把泪珠逼了回去,慢慢道:“当初咱们王府的王爷亲自参与解救太后。等他寻到太后的时候,发现太后不仅活得好好的,还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天生英勇,背有纹身,生于拜月,长于大山,是个地道的拜月人。根骨奇佳。呵呵,千里挑一的练武奇才。”
许紫云不说话了。她很同情太后。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谁还去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依照先帝的暗示。王爷只要把皇子救回来就可以了,太后,就给她找个光荣的死法。”老王妃唇边浮起一个冷笑,她那傲慢又残忍的兄长,实在薄情。妻子若死了,他只要怀念便可,但若还活着,那就是时时刻刻提醒他战败耻辱。他怎么接受的了?
“老王爷撒谎了?欺骗了先帝?”许紫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对先帝说,太后一直保持爱和忠诚,没有任何对不起先帝的迹象。这便有了现在这局面。”
她轻轻摸了摸许紫云的头:“太后那个被抛弃的拜月孩子,左耳下有颗痣。离别的时候太小,分离时间又太久。只怕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个孩子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他是有颗痣的。早些年不显,但人嘛,年纪越大,就越爱回忆。尽管赵凤仪从年龄到身世都对不上,但她还是一厢情愿,不由自主的去关注。”
“因为太后自己的孩子在灭族中被杀死了。”这个故事太过沉重,以至于许紫云整张脸都塌了下来。
老王妃没有讲话。那个孩子并没有被杀死。老王爷把他私藏了。连太后都瞒着。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
她非常不赞成驸马这个做法。作为一个女性,她知道虽然大多数会母性情怀泛滥,坚守“稚子无辜”的论调。但被俘虏,失贞都是可耻的事情。被□□而怀孕还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的,毕竟是绝少数脑残话本的剧情。太后对那个孩子,到底是抱着什么态度,实在是很难琢磨。
只是驸马告诉她,如果是单纯的仇恨,那问题就简单的多。可惜不是。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
太后在拜月的生活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凄惨,被侮辱,凌虐什么的,也是先入为主的想象。年轻时的太后,是个很迷人的女性,优雅,温柔,美丽,又博学。她在那个闭塞的拜月教中,很受欢迎,靠着广博的见闻学识,聪慧的头脑,在拜月教徒眼中,她是月神派来帮助他们的使者,享有极高的地位,极好的待遇。
先帝滥情凉薄,藩王府勾心斗角。困于拜月的太后固然觉得屈辱,却未尝不在妥协中享受那被崇拜和被需要的感觉。连那个孩子,都是她自愿生的。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回敬那把自己抛弃的王夫。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后来经过波折荣登后位,没过多久,又顺利成了太后。对拜月的事情绝口不提,那个孩子仿佛也被她遗忘了一般。而实际上,那个孩子,被驸马用“战友遗孤”的名义,留在王府,跟那帮护院侍卫混在一起。这个决定风险太大,一个不慎,整个王府都有灭顶之灾。
这么多年,默不作声的老王妃一度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后来,赵凤仪出现,太后越来越毫不掩饰的热情,才叫她明白,这个母亲,从未忘记当初那个孩子。
如今的王府如履薄冰,再经不起一次打击,老王妃察觉了太后的心理波动,也没有曝光。毕竟,有些人还是活在回忆里的好。真正出现,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把决定权留在了那个孩子。
“反正皇宫挡不住你。”她对耿叔如此说。
耿叔只是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一切照旧,还是那种不正经的,慵懒的调调,仿佛丝毫不受那消息的影响。
“太后,您老人家还好吧。”看着自己一对孙子孙女滚鞍下马,飞快的跑过来,太后笑着伸出手,将两人拦在了怀中。亲人的关心总是让人内心热乎乎的,位高人尊的太后自然更不例外。
“当天晚上确实凶险的很。我每年都走这条道,容易被人摸出规律。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未免叫人心里存了懈怠。所幸赵大人临危不乱,调度合理,这才有惊无险。”安荣和三皇子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听太后慢慢道来。
她语气很平稳,甚至还有一丝轻松。这让好好颇为惊讶。一位养尊处优的老人家,遭逢大变,还能这么镇定,这会儿已能跟孙子孙女儿谈笑风生,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好好倒多了丝佩服。
“您没事就好。”好好笑道:“您有老天爷保佑,福大命大,要活一百岁,一万岁。”
太后拍拍她的手:“你这丫头,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眼瞧着道上近几天不安全,还顾头不顾尾的跑过来。”说罢又教训三皇子:“你当哥哥的,也不劝着点。”
三皇子一脸冤枉:“皇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何拦得住她?我又打不过。”
好好嘿嘿笑。她知道零还在背后跟着她。这一路,她都有感觉。
“太后,听说有一位蒙面大侠从天而降,救了您老人家?”好好迫不及待的发问。太后的笑容顿了一下,看着好好,这个孙女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她不由得想到了容妃的密信:安荣公主脊背上,有个弯月纹身。
与容妃想象的气愤不同。太后看到信的一刹那,震惊的摔了手里的茶杯。她自然不会怀疑这皇家公主是侥幸逃生的拜月族人,但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悸动。她迫不及待想见到安荣,问问她纹身的由来,哪怕心知答案有八成是“小女孩的突发奇想”。
正是这封信,才叫她放弃了往年的休养计划,提前回归。
“是有这么个人。”太后轻轻笑了笑:“我也觉得很神奇呢,仿佛是上天特意赐予我的那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好总觉得太后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温柔。那深情款款的模样,连对孙子都少见。
“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太后的语气中甚至有点自豪。
她带着自己一对孙子孙女重新回到了那辆马车,然而那个守着马车的宫女在歪着头睡着了。好好心觉不好,她一把撩开了帘子,却发现宽大的车厢里空空荡荡,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但人却已不见了。伸手一摸,连床榻都还有些温度。
“这……”
好好回过头去,却讶异的发现太后比她还要震惊。这位向来优雅高贵的老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那不可置信的模样,暴露了她脸上每一处岁月痕迹,看起来跟一般老妇无疑。
好好压下失落,去安慰她:“高手嘛,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做好事不留名。”
太后急匆匆走出去观望,还叫醒那宫女问了几句,半晌后又带着失望的表情回来,她在车内检视了一圈,轻声道:“他的斗笠和酒壶带走了。还带走了些药品和食物。”
好好勉强笑了笑,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仿佛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