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廷颢终于醒来,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呕,脖子后面隐隐作痛。他轻轻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胳膊手腕都扭得生疼,看了一眼材质,捆绑自己的竟然是牛筋索。别想靠力气挣开了。
轻轻吸了口气,他开始张目打量,看到了红漆剥落的屋檐,彩塑颓败的泥偶。这是,镇北的破庙?某天好好曾指给他看过,还说要到这里来探险。哎,此情此景,许廷颢只想说一声,好一张乌鸦嘴。
手边的短剑果然已经不在,许廷颢倒是不慌,他轻轻抿抿嘴唇,觉得有点渴,肚子也有点饿。不管是谁绑架的,至少露个头出来,也让他知道该干什么。这种出奇的镇定,来自于他的自信,对方既然没有当场要命,那说明小靖王活着可比死掉有价值多了。
他轻轻动了动,只感觉到牛筋索勒进皮肉里的疼痛,不得以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脊背和腿骨都开始僵硬。破庙外的夕阳告诉他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时,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怀疑你是蓄意谋杀。”听到脚步声停止,许廷颢随即轻笑:“活活饿死我。”
来人仿佛愣了一瞬:“大夏的王爷果然不凡,陷于困境还能淡然。”
这声音粗狂,口气猖狂。许廷颢微微吃惊,看那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惊讶的发现,长长的,蓬茸的绒毛头饰。北戎人?他不由得团紧拳头,牛金索勒的手腕沁出了血。
“当初你祖父冲进我胭脂山,大开杀戒的时候,看着一条条性命在自己面前毁掉,是否也这样淡然?”
话语中的激愤和怨怒,叫人听了脊背发凉。许廷颢抿紧了唇一语不发。甘少英带了精锐小队前去追击戎骑,于是有人趁机溜进了清河?
这是,来自异族的报复?许廷颢顿时脊背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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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根据那信上所标志的,迅速找到一座庭院。这院子显然破败已久,庭中长着荒草,灰尘在空气中飞扬。好好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四下观望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迈步进去。
“小护军?”好好喊。除了惊飞几只鸟雀,没有任何动静。
“护军大人?许廷颢?”好好谨慎的戒备这四周。难道有人故意恶作剧吗?不该呀。她在入门的
地方捡到了许廷颢的短剑。只有一尺长,也十分轻巧,平常像一把扇子一样,放在袖子里。好好把它贴身收了。这样的武器,本就是随身携带,如今却掉在这里。
“颢颢?”她有些着急了,这院子里荒草大深,长得遮天蔽日,连条路都找不到,他怎么到了这里?啧,结合方才的传信,好好确定他果真被绑架了。
绑匪真是太大胆了。那张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敢惊动别人,就撕票。好好倒是想看看,有谁那么大胆,敢撕大夏王爷的票。她心里多少有点庆幸,好歹对方是劫财不是劫色。要不然他处境就更危险了。
但现在她来了这个鬼地方,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难道是看出自己两手空空,根本没有十万两银子,所以连面都不露?
好好清清嗓子,大声喊道:“缩头乌龟,赶快出来!有胆子干绑匪,没胆子认账吗?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风吹草动,除了窸窸窣窣的杂音,没有任何回应。好好懵圈,难道我骂得还不够毒?她凝神戒备,拨开荒草,往荒草更深处走。越走越觉得这种场合,特别适合突然窜出来一只野鬼,或者一个妖狐,而且还是姿容不错的那种。
“出来!不管是谁都出来!”好好怒了。她脚下使力,揣向一个树墩,尖锐的声音,混合着强大力道带来的震动,在庭院里混蛋。
然而,没有人出来,却有奇特的,繁杂,吵嚷的嗡嗡声响起,好好下意识的仰头看去,顿时惊得瞠目顿足,说不出一个字。好大——屋檐处,破烂的门框上,挂着好大一个马蜂窝。一群黑金色,大肚子的马蜂闹哄哄盘旋。
好好悚然一惊,觉得有点冷。
红日西坠,晚风吹起,许廷颢也觉得有点冷,他低头看看,这才发现身上的外套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身后的不远处,那个北戎人还在。喝酒,吃饼。羊肉的膻味迎风飘三丈,叫他又饿又恶心。
捉住了对方的王爷,不逼问情报,不凌虐羞辱,反而晾在一边。难道你单纯享受捆绑的快感?许廷颢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尝试之后,他发现这牛筋索绑的相当有技巧,血液流通不畅,叫他双手快要失去知觉。这样可不行。现在清河军营只有好好在,她若是着急起来,别人都制不住,甘长英又不在,岂不是要出乱子?
许廷颢顷刻间额头沁出了汗,与眼下的局面相比,他更怕公主闯出祸来。担忧的看了眼军营方向,破庙围墙犹在,他只看到了远处飘扬的甘字旗,和近处的几丛草。
冷汗被晚风吹干,叫他更觉得冷了。被勒上磨破的手腕更痛了。难道就要在这里等着人来救?许廷颢又看向那个戎人,忽然产生一个不妙的念头,他是要用自己这个北戎王爷作诱饵来设陷阱,或者作为威胁,来交换什么条件?
他忽然觉得羞耻,明明是自己是来西北历练,谋求长进,却反落入敌手,成了拖累。自尊心和成就感的双重挫败,叫他一瞬间苍白如雪,沉沉低下了头。
那北戎人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异动,眼见如此,发出了尖刻粗狂的笑声:“大夏的王爷,你终于开始慌了吗?”
没有等来回答,他也不气馁,只是继续嘲笑:“看吧,有谁会来救你?是那甘长英还是你军营里的兄弟?你们大夏人两面三刀,阴险狡诈。为国献身是多么伟大的事情,我觉得他们应该会毫不留情的继续进攻北戎,而后在胜利时刻的庆功宴中,惋惜的说上一句,可怜的小靖王,他壮烈了。”
“……我头一次见到这么能说的戎民。”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廷颢却切切实实开始担忧。他一开始一直在捉摸着解开或者挣脱牛筋索,这会儿终于发现这个戎民的反应,根本不合常理。时间不短了,最迟明天,最快马上,清河军营的人就会发现他不在。如果长驱歼击的甘长英还未归来,军中哪个住持大局?单靠那个副手吗?如果清河失守,不仅公主有难,镇远也会失去支援。大夏这道防线,就算破了。
难道自戎骑出现,甘长英出离,再到自己被偷袭,是他们一开始就设下的局?
这下要糟。
好好也觉得眼下很糟。看着那个大马蜂窝,又看看飞舞的杀人蜂,陷入了犹豫。她是武艺高强,她是力气很大,但这些对上一窝马蜂都是白搭。山林里,那是虎豹都不愿招惹的存在,好好自付身娇柔嫩,扛不起一堆带着毒的尾后针。
她欲要转身离开,却透过窗棱,惊愕的发现了一角黑,暗金花纹的玄墨锦缎衣袍。这在不大的清河镇,只有许廷颢一个人会穿。他的衣服从雪白,浅绿到骚包的明紫全部都有,在边塞,大约是碍于风沙和整体的环境背景,就换成了上京时从未穿过的黑。
“护军大人?颢颢?”她又喊,不出意料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难道他晕迷了?在这里?好好抬头看看那一大群杀人蜂,咕咚咽了口吐沫。手腕开始发软。绑匪是不是太会挑地方了点?这不像为财,倒像是为着毁对方的容?好好下意识的摸摸脸,罪孽深厚的皮囊啊,全世界都跟我的帅过不去。
她现在严重怀疑幕后绑匪是个从外表丑陋到心灵的丑八怪。
好好哪里知道幕后绑匪根本就没搭理她,而是一直守着许廷颢。
不,不对。许廷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昨天休沐,自己在大街上,按道理说最好下手,却偏偏今天借助妇人之手,刻意把自己调出来,这不是更容易引起怀疑吗?那个妇人。许廷颢恍然明悟,串起了所有的事情。
“看来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对方的语气里是无尽的嘲讽,仿佛嫌弃他连一个诱饵的作用都发挥不了。
“够了,真是够了。”许廷颢却冷笑出来,“甘将军,你是我大夏将星,却着戎装,拗北音,假托戎人名义行事,你不觉得羞耻吗?”
正在喝酒那人愣住了。
很明显,与好好的推理相比,许廷颢的脑子要靠谱多了。也正因为靠谱,才叫他完全无法像好好那样淡定。他一直有隐隐的预感,甘长英若真去镇远看父亲倒也罢了,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他猜甘长英会搞事情,却没料到先被坑的是自己。
甘长英啪啪鼓掌,被看穿了,他也不在躲藏,扔掉了头上的戎民帽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我一直以为父亲给你护军这个位置,是看往日的情分再加上北靖王名头的压力。现在看来,虽说的你武力不怎么样,脑子倒是真不赖。”
虽然对武力评估心存异议,但许廷颢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夸奖,然后皱眉说道:“你还是一边站着吧。拜托回到刚才的地方去。”
甘长英这会儿站在他侧后方,一个容易给人带来心理压力的位置,听闻此言冷笑一声:“觉得不舒服了?”
“对啊,你身上的羊肉味太重了。”
“——”甘长英拿起方才的绒帽啪到了许廷颢脸上,浓重的膻味叫他差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