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在十二岁之前有着顺风顺水辉煌灿烂的人生。作为一个肤白貌美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不仅有一帮男孩子喜欢她还有一帮女孩子喜欢她。好好有一个时刻对她耳提面命传授生活经验的爹,所以她一早就知道那些男孩子对她好,是想跟她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故事,而那些女孩子对她好,是因为想当她娘。
好好管北靖王叫爹,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北靖王盘靓条顺位高权重还很有钱,把好好捧在手心当娇花,大家更知道。所以当拖油瓶是个技术活,关键看自己挂在谁的腰带上。
今天又有人请好好吃饭。之所以用又,是因为请她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可以从大夏这头排到那头。她是个很有原则同时又很随性的人。具体表现在能吃的饭一定吃,不能吃的饭一定不吃,而什么饭能吃什么饭不能吃,看心情而定。
比如今天,天街微风吹在脸上,温柔得像老母亲的手,梨花桃花开满天,红红又白白。柳条儿青青,绿水泠泠……好好静坐看云,那神态如诗人般多情。“桃花流水鳜鱼肥”。呀,是吃鳜鱼的时候了。
于是拿上烫金香花请柬,骑上小红马悠然而行。安康公主摆好了筵席等她。
食为天的菜有口皆碑,镇店之宝时令河鲜。清蒸鳜鱼摆在青瓷白花大条盘里,□□了一身骨肉诱人品尝。安康公主殷勤的给她夹肉,挑去了鱼刺,把白白的鱼块放在她的青花小碟子里“补五脏,健筋骨,和肠胃,益气力,《本草纲目》说的。”
好好低头谢过,安康公主温柔得笑了出来“好好,你觉得本公主这人怎么样啊?”
好好立即点头“温柔又美丽,亲切又大方。”喜欢请她吃饭的人都不是坏人,尤其现在菜刚上齐,要是不说好话,把人气走了谁结账?
“那你愿意以后和我一起生活吗?”公主笑得愈发温柔了。“朝夕与共,晨昏相对那种”
“你睡觉磨牙吗?”好好认真发问。
公主笑容一僵,立即摇头。好好笑得天真无比“那好呀。公主长得那么美,我愿意跟你一起睡。”
公主笑容又是一僵,咬牙坚持“不是咱俩一起睡,是我跟,跟……”
“你想跟我爹一起睡。”
公主脸上一红,小声道:“你可以说得委婉点。”
“好。”好好爽快答应,她自幼蒙受北靖王教导,读诗书学文章,简单的艺术加工还是难不倒的。
酒饱饭足,打包枣泥蝴蝶酥回家。提着裙子一溜烟跑进书房,传话:“爹,安康公主让我告诉你她想和你被翻红浪。”
吃人饭把信传。好好为人很厚道。
许廷颢左手背后,右手提笔,神态傲然,挥洒自如,被这一喊,手下一拐,好好的兰花叶子缺了一块,仿佛被虫啃了。他默默停顿了一下,果然在旁边加上了一条虫子。好好用自己锐利的小眼神分辨了一下,是吊死鬼,夏天拖着丝线从榆树上吊下来的那种。她曾经捉过,黏在手指上,举到他面前。
许廷颢掸掸衣袖,转身看着好好,她脸蛋红红牙齿白白,笑得比外边的春光还灿烂,于是慢悠悠伸出手,语气简短“拿来。”
“什么?”好好眨动着大眼睛装傻。
“你这个月的月钱别要了。”
好好立即把点心上交。
“……被翻红浪”
“还讲!”
走出书房好好昂头看着太阳,忽然退后一步,脚下一踩,飞身上马,奔到练武场,戳了红缨枪,三十六路枪法使得行云流水,惊飞了一院鸟雀。霸王枪。铜杆金枪头,重量约等于两条狗,舞之如拈草芥,满院风霜雷霆之声。爹爹说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容易被人欺负,要学点功夫保护自己。
呼,收势站定,好好轻轻喘息,立即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走过来了。一个金盆进水,一个香藤盘子放着花泥胰子,一个收着珊瑚红棉布帕子。她转身在黑木龙虎椅上坐,抬起两条腿架在脚蹬上,让下人给自己按摩。姿态骄矜,神态安逸,受用的问心无愧,看起来跟真正的王府千金片没有一点差别。
“对了!我得告诉爹爹那枣泥蝴蝶酥要配茉莉花味道更好,不要喝铁观音。”好好把飘到腮帮上的头发往耳后一夹,踩着鹿皮小靴哒哒哒一路跑过去。旁边的教养嬷嬷抬头看云眼不见心不烦,放弃了对小姐的仪态进行修正。
好好是八年前被北靖王抱进王府的。那时候她是个红袄蓝裤的娃娃。
犹记当年,红叶飘飘,北风潇潇,许廷颢一脸沉痛的看着浑身是血的护卫长。因为救治无望,紧赶着抬回了家,让他见家人最后一面。“你有什么要求,讲吧。我能做到的,绝对满足你。”
“这么多年了,爷”侍卫长用眼中微弱的光芒看住主子,又深情又眷恋:“爷,这闺女年纪虽小,却是天生神力,练武奇才。由她代属下为您,为您……”
许挺颢看看那个含着指头望着自己的小娃娃。他知道护卫长没有夸大其词。因为他带着人马刚走进来,她就冲他扔了一条狗。这个才四岁的女娃措不及防的,抱起那比她还大的黄犬扔了过来,用脸上冷漠的表情昭示,我不想跟你说话。
她大概觉得自己是坏人,伤害了她的父亲。某种意义上讲,似乎也没错。所以他很宽容的接住那条无辜的狗,又把它丢给了身边的随从。
侍卫长双目圆瞪,努力半晌,把好好推到他跟前。拜托完王爷又告诫闺女“看着,以后,你要把这位爷当成我,卖命,供奉。”
女儿太小,又憨直,理解不了,但有一点,她把自己这个父亲当神。绝对信任,绝对服从。侍卫长死前还在牵挂,希望她继承老子衣钵继续效忠主子。“记住,从此以后,他就是我!”
好好沉默着不吭声。侍卫长急了,我死了,你四岁孤女怎么办?现在主子看我面上还能收用你。他蒲扇似的巴掌一下子拍到闺女背上,好好踉跄一步,噗通跪倒,抱住了许廷颢的腿,大声喊道:“爹!”
许廷颢身体明显僵硬。
“咳咳……”侍卫长终于意识到女儿还是会错了意,瞪大眼睛喷出血沫就咽了气,一副死难瞑目的样子:不是当爹,是当神。
从那天起,十六岁的许廷颢就有了个四岁的女儿。在有人举案齐眉前先有人承欢膝下。
好好进王府,并没有人当回事,只觉得是王爷懒得跟小孩一般见识。曾有人给好好半真半假开玩笑“高低有序,尊卑有别,王爷是云端天人一般,你就是地上烂泥巴,你高攀也不掂掂斤称……哇呀!”她抱着左脚瘸腿兔子一般乱跳,好好丢掉了随手从旁边捞起来的香炉。豆身圆足盘金龙的青铜博山炉,重量约等于半条狗。
一个是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一个是刚领进府的,不知道什么。管家无法裁决,把人带到了王爷面前。许廷颢看看好好,又看看妈妈,问清原委,提起香炉砸了婆子的右脚。
“哇唔……”对方在许廷颢的冷眼下收声,也不敢再跳,浑身抖成筛糠,磕头认错。好好在那一瞬间对许廷颢投去了又崇拜又信赖的目光。当天晚上,她就爬上了许廷颢的床。
雪白滚银垂流苏云海锦帐无风微动,满地墨云海棠猩红线毯。紫檀木石榴缠花葡萄纹大床,大的能够三个好好一起打滚。床上铺着厚而软馒头一样有弹性的棉花褥子,那光滑溜溜皮冻一样,绣着无根兰花的绫罗单子从床沿垂下。她无声的跑进去,吭哧吭哧往床上爬,爬上去,滑下来,又爬上去,又滑下来……猛一抬头,发现许廷颢正单手支颐看着她,好好吞了吞唾沫“爹爹你比小翠好看。”
“小翠?”
“馒头西施,我们的村花。”
“……先解释一下你现在在干什么。”
“给爹爹暖床”好好认真看着他“我都是跟爹一起睡的。”双眼明亮,笑脸大大,仿佛一朵怒放的向日葵。许廷颢看看她撅得高高的,圆圆的屁股心道我还以为你用狗砸我嫌不过瘾,这次用自己来砸。
于是,许廷颢在享受闺房之乐前,先享受了天伦之乐。
第二天,伺候许廷颢洗漱的丫鬟就从王爷的牙床上看到了那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顿时嘴巴张到挑战人类极限。这个消息龙卷风一样席卷了每个角落,扫荡的整个王府的下人东倒西歪凌乱多姿。从此再无人敢轻视这个构造可疑的豆丁。
“爹爹。”好好冲进书房,看到许廷颢这会儿正在研究手里一张帖子。粉红色素花笺,泥金封头,看起来很可疑。
许廷颢转身看她:“你想不想要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