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专科的医生,怎样控制对心脏的施压和揉挤力度是个技术活,李易哲觉得难以把握,可换在宁呈森手里,却好像轻松有度。
均匀频率的挤压,不能过快,也不能过慢,一分钟几十次,还要把力用到恰如其分,肩膀会因为酸痛而僵硬。
李易哲是摒息的,因为如果这样按压还不行的话,那估计还得切心包,这样下来,又是一场时间耽误,而他无法想象,他们还有没有这样的时间撄。
宁呈森因为施救而满头大汗,李易哲却因为紧张同样满头大汗,他有些没底的去看向敬年,却见向敬年恰好抬头,望门外。
原先围观的医护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口外的袁振,以及周鸿生。
除却宁呈森,李易哲和向敬年都不知道周鸿生这个人。
向敬年的生活圈子跟内地没太多关系,不会去过多关注这边的新闻,自然不会知道周鸿生是谁。而李易哲,忙碌的学习,忙碌的工作,让他根本没有闲情去关注。何况,周鸿生也不是娱乐人物,其低调的行事,让他并没有太多的新闻外流,就算有,大多时候也只是媒体口中念出来的名字而已。
出于礼貌,向敬年朝那两个人轻轻颔首,而后回到施救台上,跟宁呈森细语:“袁振来了,找你茬?”
宁呈森眉目微敛,细微的动作,让眼眉的汗珠吧嗒往下掉偿。
他没有做声,更没有回头,手中的动作还在继续,下一秒,指腹感觉动了起来,乏力扩大的心脏同样有了柔感。
宁呈森凛眸,斜眼看向敬年,向敬年也发现宁呈森手下的变化,直接笑了:“你继续。”
后边有脚步声上来,宁呈森没顾得上,而向敬年也是开始检查病人的面色,瞳孔,监测仪上的起伏线,逐渐恢复平缓。
宁呈森手心中的那颗心脏开始回血,变得鲜红时,他直身,终是缓了口气,吩咐李易哲:“送手术室。”
李易哲点头:“安排谁主刀?”
当着袁振的面,宁呈森无所顾忌,边脱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医用胶套,边交代:“你去找岑院长,让他签个同意书,这场手术关于心脏部位,由徐暮川负责。”
急救只是暂时挽回了病人的呼吸,生命体征还不稳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好预料。心脏停跳过,血液无法供给到全身,很有可能已对脑部功能区的神经造成二度损伤。
接下来又是一场生死的硬仗,这是宁呈森也无法料及的。
眼见李易哲要出去,袁振开口拦住:“你拿同意书,我来签,省时间。”
确实,袁振是副院长,要邀请一个外来医生到本院做手术,签这个同意书袁振还是有资格的,并且,他就在眼前,比找岑霖要省事的多。
李易哲不敢胡乱答应,去看宁呈森,他直接发话:“找岑霖,签好了你上手术室来。”
等于是给袁振甩了一脸子,被宁呈森当众踩低,袁振的脸色并不好看。
潘闵宇带着人来转移病人,众人闪在边上,让推床顺利离开病房。宁呈森随步跟上,向敬年在后头问了声:“要不要我?”
宁呈森摆了摆手,有他,有徐暮川,足够了,如果他和徐暮川联手都救不回来,那只能说是古秘书的命数已尽。
思及此,行走的宁呈森瞄了眼始终沉静的周鸿生,他没有出声,他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正好从远去的那张推床上收回来,两人对视,眸色皆是深意。
徐暮川是在二十分钟后过来的,开的六号手术室,进来的时候,宁呈森已经带着手术团队等在那里。
手术灯亮,门紧闭,阻隔了里外两个世界。许是因为袁振处理过,挨着六号手术室的四周,除却他们这一台,再无第二台手术,也更没有其他行走的人。
安静到诡异的空间里,隔着那道门,犹如踏进冥地的森冷。
岑霖在,袁振在,周鸿生在。
半个小时候,周鸿生离开,袁振离开,换回来的是周鸿生的随从。
再过去一小时,岑霖有些不放心,换了衣服刷了手,自己进了手术室,站在徐暮川的身边,察看病人的情况。
岑霖是心外出身,如果不是岁数大,徐暮川能动的,他也能动,但是,宁呈森那边的情况,他并不太懂。
不过,两人同样凝重的神情,看得出来,手术并不轻松。
有这样的两大强手在,岑霖就算有心要帮忙,也帮不上,看过情况后,只得退离。怎么也没想到,才这一转身,台前四周便是连连的惊喘声!
岑霖当下回头,震骇的看着血柱往上喷溅,溅了宁呈森一脸,亦溅了徐暮川一身,落到无影灯上,斑点成滩。
“怎么回事!”岑霖惊愕的上前。
纱布,止血钳,抽血机,麻醉师控制血压……
宁呈森还在奋力抢救,而徐暮川,则是彻底放下了手术器械:“别费力了森,没救了。”
声音低,却很清晰有力,在座的人都明白,徐暮川说的话没错,可是看着依旧不肯放手的宁呈森,不由又抱着奇迹的心态,配合着。
直至十分钟过后,宁呈森戴着胶套的双手,下垂,属于病人的鲜血,滴滴掉落。昂头,无力的闭眼,再睁眼,疲累的沉遂黑眸,望着时间显示的角落,虚累的音,宣告了病人的死亡……
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离开了手术台,脱下手套,扯掉手术衣,再又扯落手术帽,悉数丢进边上的回收桶,寥落的背影,远离。
仪器滴滴的急促响声,生命线趋于直线,犹如奏响的哀乐,让每个人的情绪,瞬间低落谷间。
李易哲无声收拾着病人身上的所有器械,无声的做伤口缝合。麻醉师的手还保持着挤压血袋的姿势,看着宁呈森离去的背影,久久发怔后,忽一声:“合作四年,我第一次看见宁教授手术失败……”
“这不叫手术失败!”安静的李易哲,当即回驳。
“可是……”可是病人死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话刚起了个头,扯着自己身上装束的徐暮川扫视了麻醉师一眼:“昨晚的手术不能再成功,坏的是病人的心脏隐疾。”
所谓的心脏隐疾,就是没有现象的心脏问题,连仪器都检查不出来的问题,在交通事故的术后观察中诱发出来,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力抢救。
开胸按压,给了病人生还的机会,但是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心脏停跳期间,给大脑造成无法供血的损伤,淤血积撑动脉血管,再加上原就因为颅底骨折碎片挤压过,血量过大内压过高,爆裂,是情理之中。
徐暮川追着宁呈森出去,岑霖善后,交代李易哲:“好好收拾。”顿了顿,又扫视众人两眼,以着院长的权威发话:“手术没有任何的漏洞,不懂行就不要胡说八道!”
话落,亦转身大步离去。
麻醉师本是无心的念叨,惊讶的是从无败史的宁呈森也终于经历了回在手术台上拉不回病人生命的低落,纯粹的感叹,却不想给自己招来好几道冷眼。
灰溜溜的摸了摸鼻,转身,关闭全部仪器,让其从床上已了无声息的病人身上撤离,拔管。
徐暮川出来的时候,长无尽头的走道上,已看不见宁呈森的影子。
他站在走廊中央,摘下帽子的同时,四处环顾,不见任何走动的声响,廊道深处,依旧是诡异的安静。
岑霖追上来,站至徐暮川边上:“宁教授呢?”
徐暮川摇头:“没看到。”
“你时间怎么安排?找他?还是去我办公室?”岑霖问声。
“回头再找你。”徐暮川言简意赅,却表达了他自己的意思。
岑霖没异议,点头当时,表态:“宁教授这些年的贡献,不单穗城,全国上下也都知道。这次的手术,责任不在他,有事医院扛!”
之后,岑霖迈步,脚步声愈来愈远。
徐暮川往着深处走,拐弯,在特殊通道的梯口,探身往里望。
微弱的光线里,宁呈森静止不动仿若雕像般的身姿,抱臂,右脚撑墙,左腿斜跨,腿长,衣束单薄,撩人的性感。
贵公子宁呈森,连败落的神态,都是如此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