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初妍有些懊恼自己的失礼,伸手,想要去触碰舒染袖口下的手背,却是被她不动声色的躲了开来。
“吓到了?”粗噶的嗓音,犹如破锣被敲响似的难听。
米初妍脸白了白,被她拒绝碰触后,正襟危坐:“对不起……舒阿姨……我其实早知道……你可能不太好……但是,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她只是难过,而不是嫌弃,但她也没有否认,她是真的有被吓到。米初妍小心措辞,却到最后还是发觉,她没有任何的言语可以来安慰此刻的舒染,于是,便只剩下歉意撄。
何其美丽的女子,原本,只一个看不见脸的侧面都能迷住同为女人的她,可是正面触之后,再美的侧颜,也已经毁了个遍。
米初妍知道,舒染或许已经毁了容,所以,真正吓到她的,并不是舒染那半边坑洼的面颊,更也不是她难听的声音,而是,她的整个右眼空洞,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因为,那里没有瞳孔!只剩浑浊的眼白而已!
一个如此气质超脱的女子,她的手,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声带,真的如摩顿所说,能毁的,几乎都毁的差不多了。
这样的容貌,即便是走出这座山林,活在尘世间,亦会受到太多的异样目光。米初妍不知道,宁呈森看到这样的舒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看了,只觉得酸涩,心疼…偿…
她在等舒染的再次开口,也同样在等舒染此行前来的目的。车内冷气开了等于没开,她在紧张,也在拘束,因着这复杂多变的情绪,显得不太安定。
反观舒染,却是淡然的不可思议,即便她已如鬼魅之姿,依旧不见半分卑色。好一顿静默过后,她终于说话,无波无澜:“没什么好难过的,如果美色会给自己招来灾难,我宁愿毁之,这十年,我过的不能再好。”
“真……真的好吗?十年来都没有任何牵……牵挂吗?没有牵挂,又怎能坚持到现在?如果我是您……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自行了结。所以,舒……阿姨,就像宁呈森挂念您一样,您也一样挂念他的是吗?因为挂念,你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对不对?”
很多次自己独自发呆的时候,都曾在心底对着舒染这个影子说话,有好多想问的问题,可是,真到了当前,却是有些嘴拙,不过几句话,米初妍说的颤颤巍巍。
不知是因为如此的话让舒染感觉到意外,亦或是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些情绪,米初妍的话后,她抬了眼皮。
米初妍看得清她的双眸,那只完好的左侧眼眸,黑白分明,眼尾微翘,隐着道不尽的婉约柔美。或许是心境早已被磨平,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刻画出太多痕迹,遗留的皮肤,不显松弛,只淡淡的细纹,以及,掩藏在鬓角深处,些微灰白的发根,不太多,但如此近的距离,却也忽视不了。
“我们曾未见过面,您知道,我为什么如此肯定,您就是舒染?”米初妍又问了句。
舒染不说话,只是看她。
似乎是因为对视久了,也似乎是提起宁呈森让米初妍融入了感情,再说话的时候,那股不安定感已经不那么强,只是声音略细:“因为,我能从宁呈森身上,看到您的影子,除了脾气差点,他的言行举止,跟您很像。”
舒染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轻勾了唇:“他的脾气,从来就没好过。”
无意识的念叨,脱口后才又觉得有些不适合,收住了难得勾起的唇角,恢复了如初的淡然:“今天来找你,有些冒昧,但还是想借你的口,帮我转告小森几件事。”
“舒阿姨为何信我?”米初妍不得不疑问。
她连自己全心抚育长大的儿子都防备,要他绕着深山去找她,又凭什么如此轻易的信她这个陌生人?何况,她还觉得,凭着他们母子的亲密,并不需要她这个外人去掺和。
舒染对宁呈森的母爱,这辈子都不会散,就凭她刚刚提起宁呈森时,还能笑,便可知。
“一个为了小森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女孩,我没什么不能信任的。”舒染回了声。
米初妍却是讶异:“……怎么说?”
“深山里头,我一直都掩在你们附近。”
“舒阿姨……”米初妍是真的没想到,太过意外,以致,再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好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那枪?”
“枪我不知道,我躲周鸿生的人都不及,又怎么会跟过去?要不是后来法安引开了周鸿生的那帮人,我根本不会出去跟小森见面。”
“为什么?您不怕枪声中倒下的是他吗?如果是他,也许就此生都再不能见了?为什么您可以如此淡定无谓?”
米初妍不懂。
听到那声枪响,听到瞿安在喊宁呈森的名字,米初妍当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不管不顾的往他的方向冲。
可是,同在附近的舒染,为何能淡定成如此?那是她抚育了二十余年的儿子,感情犹在,就算她能隐忍,够沉稳,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未免也太难想象。
不过,没多久,舒染便给了她答案:“我淡定,是因为法安告诉我,那类枪的威力,致命率不高,猎枪改装,怎么伤人也是有限的,我相信法安的判断。”
“他……他懂枪?”法安是那个老僧,也是此刻站在车外的男人,这点,米初妍早有数。
“法安,邱志光,周鸿生,他们都是一起当兵,一起出人头地,也都与我交好。后来,周鸿生仰仗着他的家庭背景,爬的越来越高,法安和邱志光便都成了他的下属,他们要好,可说是彼此手足。若不是周鸿生丧尽天良,逼他们干太多坏事,若不是周鸿生对我……”
说到这,舒染一度说不下去,事过多年,苦楚仍在。米初妍看着她瞬间染红的眼白,很想让她就此作罢,可她终究没有。
积压了多年的痛楚,即便是舒染,也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而米初妍,则是想更了解她多一点。
好半秒后,舒染接着说话:“若不是周鸿生禽兽不如彻底将我毁掉,邱志光不会叛变,我带着宁家太老爷的字画回国,却被周鸿生操作成文物走私盗卖,后来在他的私人别墅,我放了一把火。我用大火毁了我自己,也让那场大火看清他对我的所谓感情,浓烟烈火中,爬床起来的他,第一个想起的,是怎么逃跑,而不是,在他逃跑的同时,把我也救出去。当时我想,如果他真爱我爱到非我不行,那同归于尽也挺好的,不让他再祸害人间,到另外一个世界,也不必顾念世俗的眼光。可是,看着他迅速逃离的背影,我只觉得,我的心是冷的,但同时,又很欣慰,终于,终于我可以摆脱他了。”
“他的心太狠,我宁愿自毁容貌让他断绝念想也不要再受他所控,他便想要将我跟邱志光一起囚禁到无人问津的监狱里边去。可是,我不知道邱志光跟法安是怎么谋划的,到最后,进去的是邱志光,还有法安在乡下的妻子。那天跟小森见面,他有提到邱志光,我这也才知道,邱志光和法安的妻子,已经走了。”
“法安的妻子……”米初妍默念,而后,脑中忽然忆起那个跟邱志光特要好的刀疤死者,她跟宁呈森,还曾给她做过解剖,肝癌晚期患者,却不自知。
过去的纠结谋划,已经逝去的死者,皆已成了过去,也皆已演变成了如今的局,过分究竟,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可是,她却能肯定,不管是光头邱志光,亦或是老僧法安,他们真正爱的女人,都是舒染,要不然,不会为他做至如此。
一个牺牲了自由和生命,一个抛妻守候在她身旁。
感觉好像还是有些幸运,毕竟身边终是有对自己真心的男人,可这些,都不是舒染想要的,于她,又有何意义?
“小森脾气不好,小时候就混,打架群殴伤人犯事没少干。他聪明,做事也固然周全,可是,我也怕他在如此心境下,知道太多过往,再面对周鸿生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然后会亲手动他。他是我的儿,这么多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如果说我曾经对他好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那么后来我对他父亲好则是因为他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