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一枚镇纸砸中倒霉宦官的脑门,随即跌落地面碎成几截,那宦官两眼一翻、来不及吭声就倒在地上,其余宦官赶紧跑上来将其抬出去。
一旁的沈客卿满头大汗,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
又是“嘭”的一声,书案被踢翻,上面摆着的卷轴、笔、墨、砚台散落地面,墨汁泼洒到沈客卿身上,他也不敢有丝毫的躲避动作。
在他面前,天子陈叔宝如同暴怒的猛虎,狂躁不安的来回走动,手握杀人剑的君主,要取人性命只是一句话的事,沈客卿不敢在这时有丝毫多余的举动,免得激怒陈叔宝,把自己的命丢了。
昔日的逍遥天子,如今已经暴跳如雷,手臂挥舞,面色铁青,两眼圆瞪,呼哧呼哧喘着气。
“逆贼,逆贼!朕要将这些逆贼一个个...”
话未说完,陈叔宝忽然身形晃悠,眼见着就要倒地,沈客卿和身边宦官冲上前,好歹将其扶住,见着陈叔宝眼睛紧闭、嘴唇发紫,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御医,快传御医来!”
御医未到,陈叔宝悠悠醒来,此时的天子眼眶通红,明显是悲痛欲绝的样子,沈客卿见状心中叫苦:天子现在当着他的面哭起来,可谓严重失态,日后必有心结...
为了日后不被官家记恨,沈客卿抢先一步嚎啕大哭:“官家保重龙体啊!若官家有个三长两短,江山社稷谁来看护...”
沈客卿先哭了,陈叔宝便顺势哭了起来,他从来都没那么伤心过,即便是先帝去世时也没有现在这么伤心,毕竟那时是悲喜交加,而现在,就只有心如刀绞。
方才有宦官来报,说赶赴瓦官寺的禁军兵马,在禅灵桥与乱兵交战,因为逆贼人数众多,将士们伤亡惨重,受阻于禅灵桥北,而乱兵随后纵火烧桥,隔绝两岸交通。
禁军没有能接近瓦官寺,但那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贵妃的銮驾已经抵达禅灵桥南,而驰援的禁军来晚了一步:銮驾遇袭,随行禁军士兵阵亡,宫女们惨遭凌辱,而贵妃也被乱军掳走,生死未卜。
当陈叔宝听到这个噩耗时,当场就愣住了,不发一言,目光呆滞,随即歇斯底里发作起来,随后怒火攻心几乎昏死过去。
哭了一阵的陈叔宝,满脸愁容,据宦官转述,禁军将士亲眼看到贵妃被乱兵掳走,他一想到自己的绝色爱妃落到那些逆贼手中,必然被日夜蹂躏得不成人形,不由得泪如泉涌。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陈叔宝实在想不明白,王师如今已打过江北,正在收复淮南州郡,陈国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而拖欠的犒赏,他也已经下令补发,为何那些士兵还要叛乱。
如此忘恩负义之辈,不但发动叛乱四处烧杀抢掠,还敢掳走他的爱妃,真该族诛!
一想到张丽华的音容笑貌,一想到张丽华如今的处境,陈叔宝就觉得心在滴血,此时已是黄昏,距离南大营爆发叛乱已经过了半日,他的贵妃,恐怕已经被很多人给....
熊熊怒火再度在心中燃烧起来,陈叔宝猛地站起身,正要调兵遣将,却觉得天旋地转,又差点晕倒,沈客卿见状不敢大意,扶着陈叔宝坐下。
他是靠着天子的恩幸才得以参掌机要,一旦陈叔宝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登基后,他们几个幸臣恐怕会被太皇太后扔出去平息众怒。
陈叔宝宠爱张丽华,所以得知噩耗之后急火攻心导致两度晕厥,沈客卿就怕再来个第三次导致不可挽回的恶果,不由得拼命劝解起来。
“无需多言,马上,派兵攻入南大营,将那群逆贼抓来!”
“可是官家,之前不是已经议定,先固守秦淮河北,召集京口、采石驻军回....”
沈客卿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陈叔宝正恶狠狠的盯着他,宛若一只食人猛兽般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一瞬间,沈客卿只觉后背凉飕飕。
“快,马上派兵!”
。。。。。。
太极殿前,西堂内聚集着文武官员,正在议论着南大营爆发的叛乱,这些人之中,有深受天子亲近的尚书令江总,也有平日里不受天子待见的尚书仆射袁宪。
白发苍苍的江总,满腹经纶,经常陪着天子游宴,和孔范等人被诟病为狎玩之客,他身为台辅却从不劝谏天子以国事为重。
尚书仆射袁宪,为人刚正不阿,为了吴兴王(废太子)陈胤之事,为陈叔宝所排斥,但天子也知道袁宪一心为国,故而让其参与机要。
不到一个时辰前,陈叔宝召集众臣议事,商量如何平定南大营叛乱,根据不断收到的消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固守待援。
种种迹象表明,此次参与兵变的乱兵似乎早有勾连,否则不至于有如此大的规模,想来有幕后主谋,只是没有找到人证物证,无法查出到底是谁。
王师主力正在淮南征战,建康守备相对虚弱,对方借着这个机会挑唆建康城内部分士兵叛乱,正是钻了个空挡,而对方到底有没有后手还不得而知,所以朝廷应对叛乱要慎重。
禁军守卫台城,不能轻易出击,免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平定叛乱的兵马,就要从京口、采石调拨。
城中官军只需守住秦淮河北岸,不要再轻易出击,就能将乱兵压在秦淮河以南,待得援军抵达,内外夹击,这场叛乱必然烟消云散。
这策略已获陈叔宝同意,然而当张贵妃遇害的消息传来后,天子震怒,随后下令再派兵攻打南大营,这一举措很冒险,但大家都不敢反对。
天子宠爱张贵妃,张贵妃为逆贼所害,天子悲痛欲绝之下发兵出击理所当然,这种时候谁敢反对出兵,怕是当场就要丢掉性命。
只是如此一来,大家总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台城戒备森严,即便抽调一些禁军出击应该也没问题,再说健康城及附近也有其他兵马驻扎,拱卫台城是没问题的。
大臣们现在担心的是天子,一旦天子悲痛欲绝之下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就不妙了。
如今陈国刚有好转的趋势,大臣们都祈祷莫要节外生枝,南大营的叛乱是疥癣之疾,而天子的安危才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巨大隐患。
群臣在太极殿西堂里议论纷纷,太极殿东堂里也颇为热闹,和人满为患的西堂一样,东堂里同样有很多人,不过堂内之人和西堂不同,全都是宗室诸王及其儿子们。
豫章王陈叔英领着禁军站着,手按佩刀,有意无意的巡视堂内众人,他奉天子之命,集结宗室子弟在太极殿东堂候命,与此同时,负责监视对方。
先帝去世,留下四十多个儿子,长子(太子)陈叔宝登基继位,次子陈叔陵已于多年前殁于黄州西阳,四子陈叔坚没多久也被周军俘虏,所以排行第三的陈叔英成了宗室之首。
现在,他看着四十多个有长有幼的弟弟们,外加其儿子们,还有几个堂兄弟及其儿子们,心中不禁在猜测,这些人当中是不是有此次叛乱的幕后主谋或者同谋。
天子有令,若宗室之中有蠢蠢欲动者,他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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