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所说,杨素当然能看出来,他之所以还要明知故问,就是想确定儿子的眼光如何。
专营火轮船运输的“轮船招商总局”,实际上前几个月时,天子就提出过类似构思,但当时是说大概要到通济渠即将完工时,这个几近于两洋贸易公司性质的商社才会成立。
但现在忽然提前了。
天子的动作很快,在煤矿事故接连发生、舆论渐渐沸腾时,抢先放出即将筹办“轮船招商总局”的风声,杨素一眼就看出,天子是要用利益来拉拢文武百官。
火轮船的出现,必然会大幅降低航运成本,但前提是煤炭的供应充足,而事故频发的各地煤矿,正是反对者们抨击火轮船的最好借口。
如今天子拉着大家一起发财,谁敢挡财路,谁就要倒霉。
杨素看不下这么多资料,主要是因为只有一眼,累得慌,而密密麻麻的各种“技术参数”,他也确实看不下去,如今见着儿子果然眼光,再问:
“那么,如有机会,是否入股呢?”
“孩儿以为不急。”
“哦?此是何故?”
杨玄感翻了翻资料,指着上面的一张舆图说道:“火轮船要投入航运,没有数年不成规模,即便有了船队,必然优先投入长江航线,而长江,对于弘农来说太远了。”
“日后轮船招商总局设主管永济渠、通济渠航线的分局,也不太合适入股。”
“至于黄河,航运的咽喉是三门砥柱之险.,资料上也说了,火轮船暂时无法克服,所以.....”
杨玄感指着河东地区的汾水流域,有些激动的说:“主管汾水航运的分局设立后,才是我们要入股的首选。”
“并州煤炭丰富,大量煤炭日后必然供应关中,终年不绝,运送煤炭少不了火轮船,而并州又是出击草原的前沿地区,日后官军出战,就要靠汾水漕运粮草、物资到晋阳,然后向前线转运,同样少不了火轮船。”
“所以孩儿以为,我们应该集中资金,待得主管汾水航运的轮船招商分局成立,奋力一搏。”
“汾水航运必然大有可为,只要能入股轮船招商局,每年的收益,定胜家中庄园产出!”
杨玄感越说越激动,本来君子耻于言利,但他意识到当今天子就是这种人,也在把太子、诸皇子培养成这种人,那么即便是迎逢也罢,他都得多个心眼。
更别说这种“理财投资”,确实能让自己和家族受益匪浅。
看如今这阵势,靠着庄园收入来支撑家族开支已经渐渐行不通了,如果不抓住时机置下产业,以后再想“投资”,连能喝上一口汤都不错了。
杨素听着儿子的分析,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儿子所说,他自己也能琢磨出来,却觉得有些吃力,不是脑子不够用,是因为毕生所学在蒸汽抽水机、火轮船等新事物面前,真的没有什么用。
所幸,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经营产业...
他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大郎,日后关于产业经营的事情,你要多用心,还有,族人需要帮忙,你也要多多出出主意。”
。。。。。。
郑府,郑元璹和到访的堂弟郑善果交谈,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些资料,就着资料内容进行议论。
不久前,郑元璹随使团出使南洋归来,没休息多久便有委任,忙着公务的同时,还想着如何开源增收,因为粮价、布价连年走低的情况下,靠着家中庄园的收入,确实入不敷支了。
此次是郑元璹有求于郑善果,需要堂弟帮个忙,按说因该是他登门拜访,但一想到叔娘崔氏那板着的脸,郑元璹就觉得心虚,所以只能请堂弟过府一叙。
近日有消息从政事堂传出,那就是朝廷即将筹建“轮船招商总局”,专营火轮船航运事务,这个类似两洋贸易公司的商社,为“官督民办”,朝廷会出部分本金,但剩下的大部分资金,需要“招股”。
郑元璹一眼就看出来这事是天子的阳谋,要靠着“利益均沾”的手段,来尽可能拉拢文武官员及世家大族,使得更多的人赞同推广火轮船。
也免得老是有清流揪着煤矿矿难频发的事情大做文章,时不时就上书朝廷,反对使用火轮船。
这种阳谋,脑子正常的人就该看得出来,但郑元璹认为肯定有很多人欣然入套,因为入股“轮船招商总局”及其名下产业,这真的是一条财路。
当年两洋贸易公司公开招股,“募股”许多人没反应过来,或者作壁上观,后来见着大小股东们年年分红获利颇丰,后悔不已。
如今又有了一个天大的发财机会,届时要认购股份的人必然多如牛毛。
郑元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但他知道自己财力有限,争不过那些权贵、豪商,所以选择“走小路”。
他有内幕消息,据说日兴昌等财力雄厚的柜坊,此次会以巨额资金入股“轮船招商总局”,而这些柜坊为了筹措资金,即将推出新的“理财项目”,以优厚利息及分红吸引客户投资。
为期十年,每年都有分红,到期后本金归还,还有利息,这对于郑元璹来说,就是不错的生财机会。
“轮船招商总局”这席盛宴,他是不可能吃上肉的,但靠着购买大柜坊的理财项目,他可以喝一口汤。
问题在于,想喝汤也得先过门槛:这种理财项目,投资金额十万贯起(可以是等价实物)。
郑元璹和几个弟弟东拼西凑,都凑不出这么多钱,不是他家囊中羞涩,是手头上余钱真的不够,而田产、房产是不可能动的。
郑元璹想过寻求家族帮助,但家族长辈一个个都是老顽固,对这种“理财”信不过,所以他想到了堂弟郑善果。
年轻人容易接受新事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郑元璹觉得大家一起凑钱“理财”,每年坐享分红,这可比靠着庄园的产出维持日常开支划算得多。
关中粮价连年下跌,布价也是如此,造成土地在某种意义上已近开始贬值,但卖地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办法办产业,或者投资理财,如此才能“开源”。
郑元璹说的道理,郑善果当然知道,他家的庄园这几年收入明显减少,母亲倒是无所谓,可他受不了了。
他在门下省任职,是京官,平日里和同僚免不了人情往来,还有各种亲戚要交往,即便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他若是扣扣索索的,以后还怎么和人交往,维持人脉?
要维持体面的交际排场,那就得花钱,以冬天为例,到别人府上做客,人家开着暖气,室内温暖如春,主宾衣着单薄也不惧外面的大雪纷飞。
结果人家登门拜访时,自家真的就是“寒”舍,靠着火盆取暖,凉飕飕的,这算什么?
再说了,同僚时常相互请客,请其他人到乐坊、酒肆消遣,自己去了,结果一年到头都不回请一下,这算什么?蹭吃蹭喝的穷酸?
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作为天下第一等世家的子弟,他不想被人暗地里耻笑为“穷酸”,而在长安生活,花钱如流水,靠着庄园的收入,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但他母亲崔氏却不以为意,认为做官就要做清官,迎来送往,不需要讲什么排场,送礼,不需要价值几许,只要情谊在即可。
母亲认为,只要减去不必要的开支,不要什么暖气、锦衣玉食,靠着庄园的产出,自己种粮食、种麻纺纱织布、种植瓜果蔬菜,依旧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什么乐坊、酒肆,那种地方乌烟瘴气,不去也罢。
郑善果是母亲拉扯大的,现在一边被母亲管得死死的,一边又要面对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纠结不已。
他都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要有自己的主见,所以要想办法赚钱。
但郑善果知道自己直接参与经商是不可能的,一来有损声誉,第二母亲肯定不答应,若遣人去代办,即便母亲同意了,可家里又没有合适的仆人当掌柜去打点邸店、商铺。
思来想去,就只能去柜坊存钱吃利息,或者“投资理财”,靠着每年的分红,就足以维持日常开支。
郑善果私下里算过一笔账,发现如今日兴昌等柜坊推出的理财项目确实很划算,比起庄园的收入要多很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家里是母亲说了算,钱粮可都是母亲管着。
他倒真是想投资,问题是母亲不愿意,认为这是歪门邪道,在柜坊存钱生息尚可,再拿更多的钱去“投资”,肯定会被人骗得血本无归。
郑善果为此事烦恼不已,不是没和母亲理论,结果只要说话声音大些,母亲就会到父亲牌位面前哭,最后总是以他跪下向母亲道歉而收尾。
堂兄郑元璹现在说的这条财路,真的让郑善果动心了,他们兄弟几个凑钱买日兴昌的理财项目,每年分红时,兄弟几个按出资比例再分红,大家都有好处。
这种稳赚的理财,没道理不投钱。
问题是母亲那边...
郑善果心中纠结,但不可能在堂兄面前承认自己在家里说话不算数,面对堂兄的鼓动,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我得过几日才能答复。”
郑元璹也不说破,再次强调:“那可得快些,毕竟过期不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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