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对于李氏口中转述的话不怎么信,并非她偏颇,自家孙女脾性温吞慢熟,不是肤浅于表面的姑娘,近两月出门次数算多的,即便如此,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如府上求学的沈家大公子,那般出色的郎君还相安无事,王蒙好在哪里,让顾青竹几个照面就有了心意?
“青竹也大了,有些话祖母也不忌讳。”老太君思量着开了口:“你大伯母前脚刚送罢客,太子少詹事家公子想同咱们说亲,先让熟识的夫人来探探口风,儿孙自有儿孙福,祖母只盼着你平安顺心,自个儿的意思最为重要。”
顾青竹反映了会儿,才想起太子少詹事是哪家,顿时愕然道:“是王大人家的三公子?”
“应排行第三没错。”李氏一看还真认识:“也是幼子,单名一个蒙字。”
名字对得上总不会错,顾青竹翻江倒海的想了一阵,即使王家上门提也应对着顾青荷,万扯不到她头上,可话说出来就成了问题,全然不说又留有后患,因而斟酌了下道:“怕是王家弄差了,我同王公子统共见过一回,上次在种养园,玉怜姐和他们还算相熟,介绍着仅打了招呼,连客套话俱不曾有。”
老太君和李氏面面相觑,顾青竹从不在这方面扯谎,瞧着也不似腼腆害羞的托辞,果真如此的话,就和吴夫人口中‘相互有意’有了出入。
“不然明个儿你再去问问吴夫人看。”若和青竹无关,老太君可不能让事情不清不楚的,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里,指不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顾青竹话在舌尖绕了圈,到底心软没能说顾青荷的不是,只看着李氏便笑:“大伯母仔细同吴夫人核下,保不准是青荷表姐的好姻缘,中间赶巧问错了呢。”
她不知其中细节,一句话出来倒让老太君和李氏醍醐灌顶,可不是么,顾家适龄年纪的姑娘余顾青竹没错,可客院还住着位表姑娘,王家长辈混淆没甚不可能。
老太君笑容淡了些,顾青荷难让人省心,要真是有心所为,安排她回平江府看来迫在眉睫了。
次日,李氏赶早拜访吴府,吴家少奶奶还未生产,礼单拟了老参、补身子的药材、南边运来的红方糖等物什,长命锁之类给孩子用的留做日后再送。
吴夫人得到消息吃了大惊,当即腾出手要去探听明白,这提亲弄错对象可要贻笑大方的,王府老太太口口声声说顾七姑娘,她特意确认了遍,决计没听错,中间如果有差池,也是在王家那儿出的问题。
兜兜转转一圈,隔天王家老太太亲自登门解释,里面确是误会。
那日,王蒙送顾青荷回府,归家后被王夫人发现,春寒料峭的城中早早宵禁,府里各房俱熄灯歇下,在她眼中已然晚的离谱,少不了耳提面命一番,王蒙老实站着受了,临时起念笑着说:“半路遇见位熟知的姑娘,天黑路难走,便顺道拐弯送过一程,方误了时辰。”
王夫人顿时高兴起来,询问哪家闺秀,王蒙则打了个马虎眼说顾英顾大人家,顾府除了七姑娘还能有谁?虽说去年除了婚约,可错处不在顾青竹,世人分得清是非,加之顾家名声摆着,王夫人如撞了头彩般嘴都合不拢,连连说好,恨不能当即张罗东西提亲去,王蒙后头嘱咐的话,她一概没往脑子里记。
因为此事老太太狠狠数落了她,气的拍着胸口顺半天都过不来,请来吴夫人话都说出去了,偏偏王夫人还多那句嘴,如今明晃晃打自个儿脸是轻,得罪顾家才是关键。
王家老太太赔过礼,按规矩正儿八经的问起顾青荷,心意也诚恳。挨边坐的王夫人笑的尴尴尬尬,顾氏祖籍一脉比大多数官家要强上些,顾青荷身为嫡女,按理他们家能娶顾青荷当儿媳妇也门当户对,不过眼瞧着能招进门只精贵凤凰,阴差阳错换成了孔雀,感觉落差仍大的很,孩子都是自家的好,王夫人自以为王蒙配顾青竹没甚不合适。
“青荷要随她兄长回平江府。”老太君两手摊了摊,面儿上挂着无奈:“府上姑娘少,我也想留她在身边,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这做祖母的也越不过她家父母。”
话合情合理,王家老太太不疑有他,沉思片刻,笑呵呵的说道:“老姐姐说的没错,我们尽按着您的意思办,依您瞧着,先派人捎信去平江府可妥?”
事情推到老家那边便好办,总有法子借口推脱过去,老太君应承下,和和气气将人送走,另一头让于妈妈知会顾青荷,两日后随顾明敬回平江府,要带的东西得操持起来。
顾青荷正拿着王蒙送来的玉簪把玩,整个人都懵了,好生生哪里会提前四五天,计划好的事儿全乱套,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屋里走动。
柳叶还捧着刚从炉子上热的牛乳出神,顾青荷捉急就拿她撒气,指了她鼻子恨道:“你家小姐眼瞧着被赶出汴梁,你倒好,还惦记着吃食!那碗里到底是金汤银汤,把你魂儿都迷住了?”
“我没有。”柳叶委屈的把碗放回柜上,她也是惊着了,满心满眼居然想的是以后怕再见不到沈大公子,心头酸溜溜的很:“我也在替小姐不平,一时愣神呀!”
顾青荷哪有心情受她这拍马,眉头纠在一起,不耐烦的挥挥手:“还不收拾东西去,别再这碍眼了。”
柳叶磨蹭了会儿,见顾青荷不为所动,暗暗腹诽着往里屋收拾箱笼,当初上京时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年过去,光衣裳斗篷就添了两箱,还有首饰等零零碎碎的物件,估摸两车勉强强能拉完。
顾青荷与王蒙互诉了衷肠,整日思考着如何留在京师,她倒不介意返老家蹉跎几月,但人走茶凉的事儿听多了,免不得害怕王蒙改主意,那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姑娘家连府门都难出,再想联系到他怕不能了。她看的明白,必须趁热打铁把关系定下,接下来才能没所畏惧。
想到这,顾青荷脑子一热,竟欲当面锣对面鼓的去问老祖宗缘由,想法子求得多呆几日,好歹能和王蒙如约会面,给自个儿吃颗定心丸。
老太君半分不想见她,为着最后留丝薄面,以身体不适拒了,传话的大丫鬟正是王家人上门时在厅里伺候的,王家老太太话说的模糊,可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猜出个一二,所以对顾明荷带着丁点儿鄙夷,嘴上还得恭恭敬敬:“老祖宗说明儿晚上摆席招待您和两位表公子,有什么话到时候说也不耽误,小姐若有需要的尽管让下人们来报,把路上吃的用的必要带全乎了。”
心中藏事的人对眼神儿敏感的厉害,顾青荷强扯出个笑,让丫鬟替自己和老祖宗问安,匆匆回到客院房门刚关上,怒的将青瓷瓶中插的花枝□□往地上一甩,复又重重碾了两脚:“定是顾青竹在老祖宗面前搬弄是非!她和沈大公子眉目传情,竟有脸子来说我,真...”
“我的小姐哎!”甘菊赶忙掐住她胳膊,垫脚透过窗子朝外看了看,两个仆妇在低头扫洒,稳了稳心神劝说:“隔墙有耳,您可小声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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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行宴吃的热闹,顾明丰兄弟俩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样子,顾青荷满肚怨念跟着弟弟启程南下,直到上车没再给过顾青竹好脸色。顾青竹不知生出这么些事,李氏不让她再操心,便省了那份心神,眼看着距圣人赐宴临水殿的日子愈来愈近,拿的出手的才艺依旧没着没落。
往年这个时节,圣驾临幸宝津楼、宴殿、射殿这些个地方,逢进士放榜,还有闻名天下的琼林宴,今年圣人定在临水殿观龙舟争标,金明池风光秀丽殿宇错落,城中大小官员的家眷,几乎都能收到请帖,东街还有酒店饭馆和卖零嘴儿的铺子,百姓游人络绎不绝,场面热闹的紧。
好生生的松快场合,皇后一句话让城中闺秀愁的想破头。
皇后觉得男人们看争标,女人们合着也应有别的消遣,特邀请来杂剧班子,拟下本子听戏,并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各家未出阁的姑娘献艺添彩也是桩喜乐事儿。当然,无相干的人俱入不得门,姑娘们用不着脸皮薄,自己或三五成群合演均可,传闻连六公主都打定主意参与一把。
这可难住了顾青竹,她起步晚六艺不精,总不能抱了算盘给人表演算账罢。
倒是余玹夫人为她出谋划策,诸如琴棋歌舞此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般年岁的闺秀有个压箱底的绝活不稀奇,顾青竹本身不爱出风头,速画和煮茶却能另辟蹊径。
“书画要费时间,我到时许久不出图干着急便不美了。”顾青竹眨眨眼,几乎当即拍板要煮茶,好在还懂得掩一掩,不好意思道:“只是茶到底是入口的东西,会不会有甚忌讳?”
“节骨眼儿上底是着相了。”余玹夫人虚点着她额头,笑一笑:“能被圣人挑中的地方景色绝不单薄,以你在课上的功底,若被几幅小图难住我可没颜面在府里教了。”
顾青竹连连摇头:“夫人技艺无双,是青竹资质浅薄罢了。”
余玹夫人挑眉:“我便知你这性子,也好,若真个煮茶,记得将用料单子提前递上去,总有人给你预备,那么多双眼盯着,你再心细着点就成。”
有了法子,顾青竹略微踏实点儿,再向夫人讨教过宫里贵人们常饮的茶色,可谓包罗万象,夜里坐在桌前列出整整两页的配料,凭着印象将常用的划去,余下的留作考虑。赐宴前面那些日子,听竹苑一日三餐几乎都有要煎茶,如意再嘴馋,尝到最后看见炉上烧起水便捂着嘴借口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