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不过气来,胸口心脏的位置很疼,即使现在仅仅是意识,看着娜娜双眼紧闭毫无知觉的样子…这一幕映在眼睛里,变成无数把锋利尖刀,一寸一寸凌迟全部的知觉,让我…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真的,很疼。
疼到叫人想发疯。
我的…我的娜娜躺在地底深处的密闭空间,悄无声息闭着眼睛,没了灵魂…没了灵魂,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不会对我笑,不会跟我撒娇,不会…走在阳光底下。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灵魂不在了?
她孤零零躺在这里多久了?她的灵魂流浪在外边多久了?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回来?
天花板上的吊灯亮着,浅淡的光线照得室内越发冷清,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憎恨,真的,全部的一切,连同这座岛屿,甚至整个世界。
这里太过安静,安静得叫人发疯。
…………
呆呆的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有脚步声不疾不徐传来。
隔了会,来人走到咫尺间站定,低声道,“安娜,你还好吧?”
一截黄白条纹布料的袖子闯进眼角余光,下一刻,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按在我肩上,鼻端拂过浅浅的烟草气息,裹着海风和硝烟的味道。
“这孩子只是昏迷,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他这样说道。
是大将黄猿,开口的同时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音调低沉缓和,没了一贯的轻佻尖锐,听上去带着点安抚意味,“安娜你知道贝加庞克吗?海军本部科学家,下周博士会动身前来马林弗德…”
站在身边的这男人依稀说了一大堆话,不过,后边还有些什么内容都被自动屏/蔽,我的注意力只放在前边他说的那句话上————只是昏迷。
是啊~只是昏迷…攥着被单一角的手松开,五指慢慢收紧,握掌成拳,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抬头,视线沿着悬浮在半空的那道影迹,一点一点循着虚空看过去。
只是昏迷。
因果锁链没有断开,证明她还活着,既然如此我慌什么?!
醒不过来的原因是灵魂不在,那么,找回来就是。
我的孩子迷路了。
我必须找到她,带她回家。
…………
去找娜娜,这个念头闪现的同时有无数勇气油然而生,叫我一下子也有了希望。
象是迷路在无边无限黑暗里的人忽然看见前方亮起一线微芒,哪怕仅仅是一点萤火,也叫人有了目标和继续前行的动力。
松开紧攥的手,我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眼睛抬高几分,看进身侧这位黄猿大将的眼睛里,“波鲁萨利诺先生。”
“耶~”对方轻轻的应了声,随后人朝前俯低几分,“怎么?”
“稍后无论看到什么都请不要惊讶,好吗?”接下来我要做的事,相信对现场其他人来说太过诡异,所以开始之前势必先打声招呼,“能相信我吗?”
许是靠得近,我话音落下就发现男人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异样神采,片刻间他又收起那点惊疑,微拢的眉心松了松,面色如常的开口反问,“耶~安娜要做什么呢?”
“找人。”我笑眯眯的给了他一个回答,接着人退开几步,目光也转向高处的天花板,当然更没打算继续解释————因为那种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
我要去找娜娜,至于怎么找…我事先告知即将开始行动的原因,只是不想对方生疑进而节外生枝,接下来可就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了。
所以…你们看着就好。
…………
过了没多久,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视野里晃过水波般轻浅的影子,意识出现微妙的恍惚感,一瞬间天花板迎面扑来,眼前猛地漆黑一片。
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视网膜重新映入景象,一道长长长长的半透明的锁链悬浮在虚空之中,蜿蜒盘旋,象一条小小的河,泛着光的河。
我沿着它一路追赶,小心翼翼保持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不敢真的碰它。
它看上去这么脆弱,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力气,要是弄断了可怎么办?
它的尽头连着娜娜的灵魂,是我的希望啊~
…………
穿透科学部地下秘密实验室无数重障碍物,穿透地表种植园,穿过地上那幢巨大钝圆型建筑,沿着影迹一路追赶。
因果锁链,在生之人灵魂与身体的联系,死后彻底断开,活着的话…锁链的尽头连接着灵魂。
娜娜这傻孩子果断是灵魂离家出走了啊~
我不知道她的因果锁链最终延伸到哪里,不过,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因为离开太久的话,我担心她迷路回不了家。
原本应该从最开始那处源头找起,造成她昏迷的罪魁祸首,塞什尔…可是,桐生高雄已经彻底消失,塞什尔整座岛屿灰飞烟灭…并且,我潜意识里有感觉。
从草帽家的船上暂时脱身,下意识的选择回到马林弗德,我相信这是冥冥中的牵引,我的心向着最牵挂的人飞奔而来。
娜娜在这里————马林弗德。
所以,就从马林弗德开始找好了,这里是娜娜长大的地方,我想她的灵魂如果出走,怕是会…在往日里那些熟悉的地方吧?
傻孩子肯定是…躲在哪里哭着等我去找。
和小时候一样,她闷骚又敏感,小小一粒就常常裹着被子躲在家里衣橱或者床铺底下,等我找到了就哇哇哭着扑进怀里。
再大一些,她伤心生气的时候会跑到家附近的小公园,不过,不管怎么躲她一定选择呆在几个能看见家的角落,象是害怕真的丢失自己根本不敢走远。
傻孩子。
…………
果然,虚空里蜿蜒悬浮的锁链长长远远,一路盘旋着围绕,一缕轻烟般绕过海军本部,绕过城镇边缘的海军综合医院护士科所在办公楼。
接着它往原本住的那个街区延伸…穿过我们生活十几年的居所,这间已经空掉的屋子,在我的卧室里盘一圈又穿过窗户伸向外边。
我叹了口气,再次追出去。
…………
又一次沿着影迹浮到高处,下方是灯火通明的城镇,高处倾泻的天光隔绝在灯海之外,我悬在光与影的夹缝之间,愣愣的看着马林弗德。
岛上许多角落缠着锁链,远远的看这条半透明痕迹脆弱得象蛛丝,它密密的缠绕,一圈又一圈,遍布了所有我们曾经呆过的地方。
我上班的海军医院,家住的那幢楼,散步的街道,玩耍的公园,城镇里几处熟悉的商店…迷宫一般的因果锁链锁住我和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这样意料中的答案实在是叫人想哭啊~
意识流不出眼泪,可是真的真的非常想哭,这种感觉不是疼痛,相反是一种幸福,泡在热水里一样软软的提不起力气的熏醉感。
娜娜果然是在找我。
和每个看不到麻麻的孩子一样,她哭着到处找我。
灵魂徘徊在这座岛屿,每个我们一起呆过的角落一遍一遍的找…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对不起。
…………
最后的最后,沿着这些缠绕得像个线球的锁链痕迹,我找到了…夜市。
深夜过后黎明之前的街道没有多少人,大部分商家已经关门,剩下偶尔几家街边小吃摊还在挑灯夜战,这样也让我省了许多事。
至少等下沿路找过去会碰到的意外情况少了许多,毕竟是大半夜的嘛~等下找到熊孩子,一般人看不见灵魂,万一吓着谁引发骚动可就…容易出状况。
然后,一路紧张担忧的疾追,到现在,百般复杂的心情也沉淀得差不多,我也有了另外的…哭笑不得的感觉。
顺便要暗搓搓夸赞一下我家熊孩子的彪悍行径。
她真的非常…厉害,一条因果锁链能无限延伸把快要半座岛屿裹得象线球,一般人还真是不太可能做得出来,对不对?
不愧是我家闷骚别扭的熊孩子,(● ̄(エ) ̄●)。
也幸亏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不然一抬头天上密密麻麻象违章搭盖牵的电线造型的因果锁链…被看见的话,估计罚款单都要开出无数份贴到我家门上边。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海军本部千奇百怪又龟毛的制度和规定,其中有好几条类似‘不允许胡乱更改岛屿建设’的条例。
呃~就和以前我大兔朝不许违章搭建的意思差不多吧?因为马林弗德所有城建都和军事有关…
然后现在,我估计熊孩子这条因果锁链绕着岛也要好几个月了吧?要是她一直没醒,按照鬼蜘蛛中将先前说的,我失踪八个月…
幸亏没有人能看得见啊~
站在夜市街道口,抬头看了眼天上,我的嘴角默默一抽,想了想万一马林弗德岛上不晓得哪个生了双阴阳眼…呃~
想了想,紧接着马上摇了摇头,甩掉开到外太空去的脑洞,我抬手扶了扶额,迈开步伐往前走。
…………
海神祭的夜市很热闹,不过现在夜深人静只留下庆典结束以后的各种冷清萧瑟,外加一些商店外边没有完全收回去的杂物。
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多数关着门,街上庆典用的花灯倒是还亮着,我一个人边走边努力抬头,从头顶上悬空挂着的各种东西当中辨认…熊孩子的路线。
另外,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是夜市。
这些年每年海神祭晚上我都带她出门玩,因为难得的热闹,娜娜很喜欢庆典,除了小吃还有捞金鱼,午夜也可以看到烟火,我一贯死宅,一年里头只有这几天会晚上带她出门。
她是听见热闹…所以找过来了吧?
她很喜欢海神祭庆典,下意识里也记得,所以,听到喧哗热闹就过来。
不过现在夜市已经散了…我得快些,万一那傻瓜看没了热闹又跑不知哪里去…
等下天亮了可就糟糕。
…………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也加快了些,边走一边抬头细细辨认着。
高一些的地方,半透明的锁链不知怎么缠在花灯上,被光一照它反而不太能看得清楚起来,这可叫我越发着急。
不得不说,边走边从街边悬挂在高处的花灯灯线里找一条若隐若现的锁链,这种事除了需要集中精神,还顺便得考验下目力。
我眯着直视灯光久了不太舒服的眼睛,慢慢的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花了些时间才走过大半条街,可不知怎么忽然就失去了目标,许是刚刚一个错眼,等我再看就发现它不见了?
朝前走了几步上下左右查找几遍,等确定没有我只好返回去一段路细细找了找,然后才从街边这棵茂密绿树树梢上看到…它绕在树上?
囧。
好吧~我走到树下,抬头,集中注意力看了一会儿,目光最后停在树冠深处一处粗壮枝杈上————那树梢间影影绰绰…一小团。
囧。
愣了下,我的眼角狠狠一抽,心情一时间起起伏伏,竟不知该做什么感想。
这么说吧~树梢上一团影子貌似乎是因果锁链的尽头,现在凑近了侧耳聆听,也能听见小小声的猫仔似的咪呜,断断续续的,象是受到惊吓。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片刻过后,没等我看清楚躲在树影深处那团…眼瞅着体积肯定不对的团子究竟是不是熊孩子,远远的有疾风掠过的细微声响送进了听觉,是衣角卷在风里猎猎作响的声音。
什么人高速移动…并且在一瞬间已经逼到近处。
…………
正打算卷袖子然后爬到树上去的动作一顿,我转开视线,定睛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顷刻间,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蓦地出现…一道急速移动的影子霎时间凝固在几米之外,深红西装,大半张脸藏在帽子阴影里。
是大将赤犬,身形停顿的同时视线精准锁定在我身上,也不说话,静静盯着人看的模样实在阴森…大半夜的叫人吓出一身冷汗。
和这位又一次忽然出现前来打扰的赤犬大将面面相觑几秒钟,我木着脸收起视线,转过头重新看向面前这颗树。
今晚被几次三番骚扰这种事也是够了,我现在真没心情跟他们纠缠,不管是谁。
所以————当务之急是上树去把那一小团逮下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就算是灵魂也不该是一小团吧?
目测那体积,顶多就算娜娜四五岁时候的大小啊喂!
短暂的静默过后,我卷高了袖子正要动身,站在那直勾勾盯着人看的赤犬大将…他走过来了。
人走到身边站定,仗着高出我很多很多的优势,低着头,像个登徒子一样把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然后还是不肯说话。
良久,我叹了口气,迫不得已的妥协,“有话等我把树上迷路的小家伙抱下来再说,可以吗?”
等我说完,这人气息缓了缓,冷着声开口,“猫?”
猫你妹!我哽了哽,瞬间决定不管这位不分场合乱说冷笑话的海军大将,一双手扶到树干上自顾自开始行动。
…………
被大将赤犬误解的救猫行动截止于我刚刚不顾形象的预备动作,下一秒,茂盛的树冠里传来抽抽噎噎的叫唤。
“妈妈…”
声音很沙哑,明显是哭得太久的缘故,说话都带出气音来。
这声音真的…太小了,是娜娜的声音没错,可…这是她五岁那时候的声音啊?
听到叫唤,我下意识的开口回应,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别的,听到自己家熊孩子哭,我急得都要糊涂了,“妈妈在,娜娜你乖啊~”
“妈妈上去抱你好不好?”
听见我说话,躲在树冠里的熊孩子立刻大哭起来,“妈妈…”边呜呜的哭边含含糊糊的叫,一声又一声,伤心得不得了。
小孩子的哭声在夜里猛一下传得老远,没多久,我甚至听见街边几家亮着灯的住家里边有人被惊动了来查看的动静。
“好啦好啦~你乖啊~”我满头黑线,仰高了头,仔仔细细盯着树上几处扑簌簌的位置,嘴里忙不迭哄着,“小心点,要妈妈帮忙吗?”
“娜娜?娜娜?”
片刻过后,茂盛的树冠深处晃了晃,一小团影子…飘了出来…以一种大半夜鬼故事的标准姿态,飘飘忽忽的悬着,一半藏在树叶间,一半身体暴/露在空气里。
嘟嘟的脸皱成一团,脑袋边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边还松垮垮的头发里夹着几片树叶,肩膀一抽一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哭唧唧的样子显得非常凄凉。
我囧了下,又囧了下。
是我家娜娜没错,可…这小小一团才五岁啊啊啊!
我就说哪里不对!
这这这…莫非灵魂离家出走还自带时光倒流功能不成?
…………
等了会,许是见我一脸呆滞没反应,熊孩子哭得更凶了,眼瞅着就变身一只小喷壶。
我阖上嘴,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接着把一双手张开————熊孩子哭着扑下来,没有丝毫重量的小身子落进我的怀里。
肉肉的小手环着脖子,双腿夹住我的腰,小脑袋埋进颈窝,然后…她在我耳朵边嚎啕大哭起来,“妈妈…嘤嘤嘤~”
“好啦好啦~”一手托着她的屁屁,一手慢慢给她挠背,顺便还有扭头给几个亲亲,抱着不知怎么缩水掉的自家熊孩子,我的心情除了极度喜悦,当中也还混杂了很多的一言难尽。
这怎么办啊?真叫人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