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安做了一个很疯癫的决定,他居然下令,去各处借铜器,应付即将到来的挤兑潮。韩维和王安国都变了脸色。
他们跟着王宁安混了些日子,也懂得信心的重要,尤其是皇家银行,就好像是高位运行的河堤,哪怕是一点小口子,就会造成崩塌,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能把所有人给淹没了。
借铜器的消息传出去,很有可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应付过去眼前的一场危机,接下来怎么办?
“我会给陛下上表,要求派遣殿前司人马护送铜镜铜料,另外再急调铜匠入京,谁敢拦着,就是意图破坏国策,严惩不贷!”
王宁安杀气腾腾,韩维和王安国虽然心中迟疑,但是也知道不应付过去迫在眉睫的挤兑,立刻就要完蛋,他们不敢迟疑。
大家要分头行动,突然外面又有了动静,这回来的人是曹佾,见到王宁安就说道:“我听说了,有人动手脚,这不,让人准备了3000多件铜器,派人去接收一下吧!”
不愧是曹国舅啊,真是有钱。
赵宗景这个二货又来劲儿了,“你怎么不直接送来?”
曹佾眼珠子都立起来了,真是忍不住了,“赵宗景,你脑袋里面装的是浆糊啊!大摇大摆送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皇家银行撑不住了,要完蛋了!”
“啊,这么严重?”
赵宗景真的害怕了,“二郎,我,我欠考虑……”
“没事,你做的挺好。”王宁安呵呵一笑,“国舅爷,你让人把东西送来就是了,光明正大,不要怕人说!”
曹佾脑子又不够用了,“二郎,你可不能胡来啊,万一……”
“没有万一。”王宁安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藏着掖着,正好,咱们来一个众志成城,和衷共济,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和咱们作对!”
赵宗景拍手大笑,“这招好,要是这帮人还敢乱来,就让陛下降旨,把他们都抓起来。”
曹佾满心苦笑,他可比赵宗景知道的多,指望着赵祯能扭转乾坤,还是别想了,现在政事堂和垂拱殿正较着劲儿。
要是不出意外,自己那位姐夫未必扛得住啊!
相比之下,他更相信神鬼莫测,智计无双的王宁安,可这小子为什么要出昏招啊……莫非里面有什么玄机,自己还不知道……曹佾偷眼看了看王宁安,只见他嘴角微翘,显得信心十足,罢了,就跟着他疯一把!
“还愣着什么,去运铜镜来!”
曹佾一声令下,家丁急忙去安排……先是赵宗景,接着是曹佾,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消息了,王宁安出了麻烦,皇家银行有危机了。
“爷爷,给我500件铜器,行不?”柳羽仗着胆子,祈求着。
柳家的当家人,柳涉四方大脸,十分威严,花白的胡须,散满胸前,他抓着自己的胡子,眯缝着眼睛,斜了一下孙子,柳羽吓得低下了头。
“你知道王宁安得罪了什么人不?你敢帮着他,还有没有一点脑子?”
面对柳涉的咆哮,柳羽鼓了鼓勇气,低声道:“只要500件,算是孙儿自己的,我不能袖手旁观。和柳家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你担着个屁!”
柳涉猛地站起,老爷子跟暴怒的雄狮,伸出手指,点指着柳羽的脑门。
“没出息的东西,你想气死我啊!他曹家能拿出3000件,你就拿500,你让爷爷的老脸往哪里放!咱们千年世家的招牌,非砸在你的手里不可!”
柳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傻愣愣看着老爷子。
“还犯什么傻,爷爷给你准备了6000多件,赶快送去吧!”
柳羽惊喜不已,连忙掉头就往外面跑,到了门口,差点和一个高挑的女子撞在一起。
“姐!”柳羽低声道。
女子长出口气,“杨曦也算是我的姐妹,我收拾了200件铜器,一起送去吧!”
“哎!”
柳羽高兴的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女子面无表情,走到了柳涉的面前,给老爷子倒了一杯水。
“爷爷,弟弟不一样了。”
柳涉淡淡一笑,“什么不一样,是更傻了!这种事情他也敢掺和,简直不要命了!”
女子扑哧笑道:“那爷爷不也掺和了吗!”
“唉!”柳涉唉声叹气,“这作为人啊,要精明,但是也不能太精明了!钱荒是大宋百年之患,好容易有了解法,偏偏就有人急着打陛下的巴掌,以为靠着有点臭钱,就能逆天!简直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柳涉自嘲道:“老夫就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咱们柳家长房无人啊!真是想不到,羽儿这小子有担当,有主见了,哪怕这把赔了,爷爷也能安心了。”
……
不得不说,去了一趟岭南,这帮纨绔公子哥都有点脱胎换骨的味道,除了柳羽之外,潘肃,还有高俊杰也把家里的铜器贡献出来。
一共凑了一万多件,虽然距离交割所需的数量还有点差距,但是总算能应付了。
面对着这帮兄弟,王宁安突然有些惭愧,更多的是自豪。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有底牌,此时能过来帮忙,也不是觉得自己有胜算,而是兄弟情义!有这么多人愿意义无反顾帮自己,王宁安觉得灰暗污浊的京城,多了很多温暖。
“废话不多说了,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三司?”
曹佾笑道:“又不是阎王殿,有什么不敢去的!”
柳羽大声嚷嚷道:“就算阎王殿,也敢去!”
几个人傻瓜一样,疯癫大笑。
王宁安带着他们,一溜烟儿,杀到了三司衙门。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三司衙门管着天下财权,门槛可不是一般高,见几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赶来,根本没当回事,抱着胳膊,一副眼高于顶的臭屁模样。
柳羽看着难受,上去就是一拳头。
“你敢打人?”
“还有我呢!”曹佾也给了他一拳头,正好,一左一右,给这位打出了一对熊猫眼。
“告诉曾相公,就说王宁安来拜访,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门吏吓了一跳,这些日子铜价大战,京城
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皇家银行的头头儿了,门吏不敢迟疑,连忙进去禀报。
好半天,才跑出来。
“请进吧。”
到了签押房,曾公亮一身燕服,松松垮垮坐在那里,随口说道:“桌上有茶,渴了自己倒水。”
王宁安见这位故意装作悠闲,心里有气,你就演吧!对不起,老子不陪你演戏!
他定了定神,几步到了曾公亮的面前。
“曾相公!还记得去年的时候,滇铜进京,你我都在码头等着!你是何等欣喜若狂,当时我就以为,曾相公是真正心忧天下的好人,好官!我敬佩你编写《武经总要》,把你老看成朝廷良心!可是我错了,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了,你和那些利欲熏心之徒,没有半分区别!”
“王宁安!”
曾公亮胡子一把了,就算赵祯也不能这么和他说话!
“你不要太狂妄了?”
“我那叫狂妄么?”王宁安针锋相对,“曾相公,欺君罔上才是狂妄,枉顾民生死活才是狂妄!不只是狂妄,是丧心病狂!是要遭天谴的!我王宁安胜败无所谓,烂命一条而已,只是千秋史册,会怎么记上这一笔?曾相公,你告诉我啊?”
曾公亮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主管三司,什么不清楚。
王宁安打压铜价,破解钱荒,曾公亮是拍案叫绝,十分钦佩。
可接下来情况突变,好几百万贯的钱砸下来,看得曾公亮都目瞪口呆,这些人当中,有素以清廉示人的名臣,有温良恭俭让的贤王,有不问红尘的和尚……曾公亮都觉得荒谬绝伦,原来这些人在利益面前,一样要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狰狞贪婪的本相!
事情到了今天,谁胜谁败都不重要了,正如王宁安所说,世人会怎么看,后世会怎么写?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殷鉴不远,如果说老范的措施还有争议,那王宁安的办法是毫无问题的,只是一帮硕鼠不甘心失去自己的利益,疯狂反扑,如此而已!
偏偏这时候,政事堂的诸公又充当了帮凶,实在是可耻,该骂!
曾公亮涨红了老脸,深深吸口气,“王宁安,你来找老夫干什么,明说了吧!”
“我要滇铜,第一批一百万斤滇铜,都存在了三司,你要立刻给我!”
“好!”
曾公亮一口答应了,反倒让王宁安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相公,他以为曾公亮肯定会百般阻挠推脱,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喷开骂,撕破脸皮。
“哈哈哈,王宁安,老夫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小觑天下士人!圣贤教诲,不是骗人的东西!如果你败了,钱荒解不了,老夫就辞官不做,满天下讲学,去告诉所有人,你是对的!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改弦更张,大宋非亡国不可!”
曾公亮的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听懵了,这个老倌儿疯了,竟然不帮着那些士人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都一愣一愣的,其实他一直专注应付市场上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当他的对手展现出超乎想象的实力之时,另一股力量也在快速集结,这股力量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