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之后,唐菲都能记得兰昭那个含着眼泪的微笑。
就像是一株含着春露的百合。
风中摇曳着凄美又亭亭玉立,让人心向往之,又只觉得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这便也是兰昭一直以来给人的所有感觉。
兰墨的病拖了一个月,兰昭也每日每夜的守了兰墨一个月,可是病来如山倒,人类的力量在病魔的面前总是那样的无力。
回天乏术,兰墨还是离去了。
兰墨死了,兰昭也留了下来。
她原本计划着在父亲蓝如海陈冤昭雪后四处走走,游历一下祖国的大好江山,可是眼下哥哥去世,兰昭心情悲痛是一方面,她还要替哥哥守灵。
当年也曾经显赫一时的蓝家如今便只余下了兰昭与兰墨两个人。
若是没有兰昭来替哥哥守灵,竟是再无人为哥哥超度。
不过兰昭虽然没办法外出游历,只留在了盛京城里,却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顾氏的雨香诗社又重新开张了。
兰昭自顾太光、蓝如海一案后便也脱离了贱籍,如此正好辞去了官乐坊的工作,跟随顾氏一起住在了忠义候府,与顾氏、姜先生一起操办雨香诗社诸事。
顾氏自打喝下了忘情水,整个人平静淡然了许多。
她好像真的忘情去爱,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一般,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也真正的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
眼见着母亲顾氏与兰昭两个都能走出伤痛、彼此相互扶持,为了自己的人生意义而努力忙碌,唐菲的心里面也跟着欣慰许多。
不过兰昭虽然留下了,却还是有人要离开。
这是个流行离开的季节,可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可是不分别也没法子啊,这世上总是有许多的纷纷扰扰,让人无奈却也只能接纳、妥协。
这世上有许多的苦楚,但是要我说,最苦的还是离别之苦。
无论是恋人之间无奈的异地相隔,又或者是亲人之间分别,总是让人苦不堪言。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老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无论远隔千里甚至万里,只要知道彼此很好,那便也足够了。
唐菲的顾俊舅舅要回云南去了。
盛京城是他的故乡,却是他已经变得陌生了的故乡。
云南与盛京城远隔千里,两地水土气候也是半分不同,别说顾俊舅舅那从小便在云南长大的儿子顾念华和孙子板儿了,就连顾俊舅舅也颇有些适应不了盛京城的气候,这些日子以来便一直有些水土不服。
虽然盛京城有母亲顾氏在,可是在云南生活了那么多年,那里早就已经是自己的家了。
家在云南,妻子在云南,其他的孩子和孙子也都在云南。
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亲人,所有的乡亲父老,所有的生活,早已经在云南那个看起来偏远荒凉的地方深深的扎根。
顾俊舅舅放心不下,更割舍不下。
盛京城虽好,虽然繁华,可是到底不是属于自己的了啊!
到底只是记忆中的故乡罢了!
如今在盛京城里流连了这么久,顾俊舅舅也该告辞了,只开始思念自己家中的亲人,想要与他们团聚。
对于顾俊舅舅的选择,唐菲与顾氏虽然心中很舍不得,可是却也能理解。
便是在亲密无间的兄弟姊妹,当两个人都各自成家,有了各自的伴侣孩子,总是要以小家庭为重的。
此时虽然短暂的离别了,可是只要彼此都能好好的保重身体,总有再见的一天。
离别的那天正是初雪。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冬日,又是一年四季的轮回。
盛京城的南门处,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大片的雪花在迷蒙的空中上下翻飞着,旋转着,纷纷扬扬的落向大地。
唐菲从之前被蒙利国三皇子劫持回来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沥沥落落的病着,到了如今已经数月,却一直没有好完全。
送别之日正是初雪,天气又着实严寒,虽有皇上亲自帮唐菲裹得严严实实的狐皮貂毛斗篷,可是站在这样的寒风中,唐菲还是有些弱不禁风。
离别之时,最为伤感。
顾氏拉着唐菲的手,期期艾艾看着自己的兄长坐在大大的马车中。
盛京城与云南远隔千里,顾俊舅舅年纪也终究大了,早不复年轻时那样的身强体壮。
唐菲为了让顾俊舅舅可以回程的舒服些,特意让皇上给顾俊舅舅制作了一辆特质的宽敞的马车。
除去这些可以让一路旅程更加舒服的东西,唐菲又格外准备了十几辆马车的金银器具,由虎贲卫护送着,一路跟着顾俊舅舅一起送去云南。
唐菲一向不是个小气的人的,对于真心疼爱自己的亲人更是大方得紧。
说实在的,这次给顾俊舅舅准备的金银器具几乎就要搬空了唐菲的大半个小金库了。
可是唐菲却没有半分的心疼。
钱财本就是用来给人花用的,却不是存在库房中落灰的。
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花用出去,用给什么人,这才是真的值得仔细商榷的。
对于唐菲来说,将银钱用给自己的亲人,或者是用给孤儿军校里的那些可怜的孩子,她是半分不会心疼的。
金钱是好物,却也只是让人活得更舒心的器物儿。
银钱值得人去努力的追寻,却不值得人舍弃快乐的去守着。
会赚钱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会花钱却才是精髓。
千金难买我愿意,这不是浪费,而是值得。
顾俊舅舅这么多年间,吃了那么多的苦楚,合是该过些富足快乐的日子了,便是奢侈些,也全算是对这些冤屈苦楚的补偿。
若是没有那个能力便也罢了,既然有这个能力,唐菲自然要出全力的。
顾氏看着自己的哥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很是想要一吐为快。
怎奈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扑打而来,张不开口,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保重。”
顾氏舍不得自己的哥哥,顾俊又如何舍得自己的妹妹呢。
此去一别,却又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再见。
顾俊舅舅看着自己的妹子,最后却也强颜欢笑的挤出一丝笑意:“玉珍,凡事看开,保重身体。”
匆匆说完这句话,便逃也是的进了马车。
做到马车里,眼泪才奔涌而下,惹得自己年幼的小孙子板儿好奇的看个不停。
随着虎贲卫头领的一句‘启程!’整个车队缓缓而动。
队伍前的红色斗篷被风鼓起,似一个小小的风帆,愈行愈远,白雪世界的那一点红,越变越小,转过山峰,消失在唐菲与顾氏的视野中,白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层层叠叠的马车轮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