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闲内心忐忑不安,脑子里的疑问实在太多了,她免不了一路上胡思乱想。阿帆在前头带路,他走走停停,因为姜一闲走得太慢,稍不留神,就落到他后头几十尺处。
阿帆催促道:“小兄弟,你可是腿脚不便吗,走这么慢!”
姜一闲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如何能认真走路。带路小哥的一番话,让她想起自己脚踝受伤,可以作为一个借口。姜一闲掀开裤脚,展露出白希泛红的脚踝,上面还有一道伤痕,清晰可见,虽然已经愈合,却看得出来是新伤。留下那块疤,大抵是这一辈子都难以消尽了。
阿帆恍然明白姜一闲为何走不快,他“噢”了一声,脚步不自觉地放缓许多。
另阿帆没想到的是,前来寻找姜一闲的妇人,仍然在营门口,没有离去。
姜一闲放眼望去,那个与众人衣着不同的女人,合该就是来找她的人。
她定睛一看,起初只是觉得这女人的面貌让她十分熟悉,结合阿帆送来的手镯,她便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曾经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女人。
她犹记得,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为了整个姜府的平安,她离开姜府,演一场戏。她身后恍惚有人渐渐逼近的脚步,将她吓得魂飞魄散,醒来时候,就是这个姑娘在照顾自己。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就是出于她。然而她告诉姜一闲,“你并非为我所救,而是一位公子将你带来,托我照顾你。”她也说过,她并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姜一闲就很随意地把救命恩人认成这个姑娘,而非她口中的“公子”了。
为了表示她对她照顾自己的感谢,更是让她将姜一闲的女儿身守口如瓶,姜一闲不惜把戴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玉镯送给了眼前这个姑娘。她今日一身妇人打扮,看上去没了任何的英气,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的平随宁和。
是的,隐画一定要平随宁和,褪去她的一身傲骨,寻常妇道人家的软弱娇柔,被她伪装得淋漓尽致。若非她早就有所心理准备,在受到阿帆挑衅的那一刻,阿帆也许早就被她废了手脚。柔弱的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威胁军队安全的事?隐画蒙蔽守卫双眼,让他们放下戒备之心。
看到她望着自己的殷切眼神,姜一闲觉得她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请求守门的两排士兵道:“各位大哥,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和她借个地方说说话?”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阿帆,看来阿帆在这两排人中还算有几分重量的。
阿帆无奈地甩甩手,别过头去懒得看这二人,他可还是孤身一人,一点都不想看到姜一闲和隐画在他面前秀恩爱:“你俩就在前面那块空地聊聊吧,不要交谈太长时间。”
姜一闲谢过阿帆和其他的几位军爷,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出营,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忐忑。
“姑娘……”姜一闲和隐画凑近了些,只觉得浑身别扭不自在。眼前的女孩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姜一闲目前一身男儿打扮,会不会吓着这姑娘?她似乎没有对自己的打扮产生惊讶……
隐画背对着营门,小声道:“姜姑娘,我叫隐画,你唤我隐画便好。”
姜一闲又是一愣,隐画,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姓名?回想她和隐画初见的那次,她分明没有告诉过隐画,自己姓甚名谁。她是如何得知的?不仅如此,隐画还知道自己目前身在骁戟营地!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嗓子一尖,嗓音变为她真实的女声声线。
隐画眼里没有惧怕,也没有焦虑,一片清明,淡淡薄薄,似是陈述,似是恳求:“姜姑娘,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你先不要着急,能否听我,慢慢与你说?”
姜一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平息心情,缓了缓神,尽可能平静道:“你且说便是。”
“姜姑娘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姓氏。姜姑娘还记得吗,当时你的身上带了一个包袱,包袱里面,有个木牌,刻着你的姓氏以及你在大凛国朝中的官职。”
姜一闲经此一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那个木牌,隐画说的合该是父兄留给她的上朝通行证。那通行证是专为四品以上官员准备的。这些官员终日要前往明敬殿上朝,只有出示通行证,才能在上朝时间段里随意进出皇宫。皇宫的把守从未检查过姜一闲的木牌,姜一闲也想过原因,大抵是因为她身上独一无二的腮帮子。不过,这么说来,隐画曾经翻过她的行装?
罢了,那包袱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隐画没有将她的性别告知世人,已经表明了她的诚实。
“那你为何,知道我在军中?”这是姜一闲最一头雾水的事情,隐画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半仙?
隐画淡淡一笑,眼里有着未经掩饰的英气:“我早就知道姜姑娘会问这个,你一定对我突来军营找你充满了不解。其实,你把这镯子给我之后,我心里很不安,我不能无缘无故收下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你给我的条件,是我替你保密,这件事情太过简单,你的奖励又那么丰厚,我实在承担不起。后来,我找人鉴详了这块镯子,它的确是一件上好的绝世宝贝,价值连城。隐画不懂,你为何会把这块镯子,轻而易举地就送给了我……”
隐画顿了顿,看着姜一闲的表情,继续道:“我就下定决心,要把这块镯子物归原主……所以,循着我见过的木牌上所写的‘姜御医’三字,磕磕绊绊,才抵达姜府。然而我询问你下落的时候,姜府的人告诉我,你跟着皇帝前来边关一同抗战,我,也就继续寻过来了。”
姜一闲听闻这样一个死心塌地为了寻找玉镯主人的故事,不禁十分动容。没想到隐画竟是这样一个不畏艰险,只守心中一方信念的坚强姑娘。姜一闲握住隐画的手,低头看到自己腕间发出光泽的手镯,道:“看得出来,你有很细心的打理它。这一路上,也辛苦你了。刚才我的态度太无礼貌,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隐画的笑容僵硬了些,为了掩饰,她快速低下头,不让姜一闲看到她的表情。“姜姑娘言重了,我本来就是住在黑沙镇的镇民,来寻你的路上,我还回了一趟家呢,没那么辛苦。”
玉镯并非她持有,她只是秦无衣命令的执行者。如果玉镯被打理得很好,那也是阁主的功劳。
“天色不早了,你要今天赶回黑沙镇吗?”姜一闲垂眸,瞬间是满满的哀怜溢上心头:“只可惜,军营并非民间闲散之地,要收留你住下,估计也太难。飞沙镇又遭大泱国血洗,镇中一个村民都没有,四处是鲜血和尸体,浓浓的冤孽,你一定不敢留宿在飞沙镇的吧……”
隐画抚上姜一闲的肩头,叹气笑着:“我带来了一顶帐篷,今晚,我就在某个平地搭好帐篷,过一晚上。到了明天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
“为了把这镯子还给我,真是太辛苦你了,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姜一闲有些哽咽。
隐画摇头:“姜姑娘又言重了,没有那么难的。只不过再风餐露宿一晚,我从沐月城到飞沙关,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姜姑娘,你也不必太担忧我。”
姜一闲心头难以平息自己的歉意,她和隐画不过一面之缘,因为她留下的镯子,让她身心都倍受苦难。难道是隐画上辈子欠了姜一闲的?可是这辈子,隐画替姜一闲受了太多苦,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自己欠下隐画太多。一个姑娘家的,一路上只身寻她,露宿野外,艰难困苦不说,还危险重重。野外免不了有野兽出没,她又要用怎样的力量去对抗那些野兽……
“对了,你是朝中的御医吧,看来,你的医术一定很不错呢!”隐画话锋一转,带上些俏皮。
姜一闲无奈地点头,“呃,不敢当不敢当。”自己这点不入流的医术,治一治风寒还行,要病人有什么大毛病,就是给她再多的药材,她也不知道怎样医治那些高端入流的病症啊。
“我欠下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尽管让我帮忙。来军营找我也行,如果打完仗了我回朝了,你就去姜府,报上你的名字,我一定会来接见你。”姜一闲认真恳切地说出这句话,她握住隐画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然后松开。
时间不早了,阿帆告诉过她,不要交谈太长时间。姜一闲回头一看,看到阿帆神秘兮兮地探头望着自己这边,脸上写满了不悦,似乎是在让她早些回营地。
隐画看出了姜一闲的心事,她笑道:“那军爷都急了吧,要不,我们就聊到这儿?玉镯已经物归原主,我的一桩心愿也了了。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面,你回去吧,姜姑娘。”
姜一闲点头,和她依依不舍对望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营地。
姜一闲觉得,隐画这姑娘,太傻。然而姜一闲并不知道,这么傻的人,这世间,不止她一个。
一阵风吹来,姜一闲不由得瑟缩脖子。上撰大抵在营帐里休息吧,姜一闲轻手轻脚地进去。
午休时间快过去了,打更声尚未响起,她也知道,能休息的时间不多。她甫一进帐篷,上撰躺在床上。姜一闲蹑着手脚,生怕吵醒了他。然而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上撰滴溜转动的眼珠。
“哎呀,你醒着呀。”姜一闲无缘无故地心虚,她强压着心里的情绪,故作平静。
上撰挑眉,话锋犀利问道:“整个午休不见你人。你做什么去了?”
姜一闲眼皮一跳,她着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心虚。她分明是办正事去了,有人给她送玉镯的大事,有什么不可说的?!进行了一番自我教育,姜一闲咳嗽了一声,才道:“有人找我。”
上撰被姜一闲寥寥几字勾起了兴趣,干脆半躺半坐,单手撑着脑袋,尽显妖娆身姿。
“谁找过你?你去见了谁呀?”这里是军营,能找她的,还有谁?莫非,是闻人御?
姜一闲耸耸肩膀,靠着床沿坐了下来:“一个姑娘。嗯,”她微微提高了声音,把手腕间的玉镯送到上撰的眼前,让他看。“这曾经是我的东西。那个姑娘,把这镯子,物归原主。”
上撰的兴趣一下子消失殆尽,仿佛听到什么提不起劲的东西,他又躺回床榻上去了。
沾了床的姜一闲顿时觉得困乏,靠着上撰一并躺下。然而,刚闭上眼呢,外头的哨声,与打更声一同响起。她反射性地从床上弹起来,顿时生无可恋。晚训时间到了……
陈远威的将帐里,不见其他三位将军,只有他和闻人御指挥使二人。
三位将军去监察军中士兵晚训,剩下陈远威和闻人御,要商量军政大事。
陈远威将帐里的战争沙盘旁边,有一个红木盒子。盒子不小不大,一人双手可以端起,上面有金色的梅树状雕花,与红木相得益彰,更显这枚盒子的不俗之气。
“指挥使。这里……”说着,陈远威端来红木盒子,抚手摸到盒子的开口处,眼神却凝视着闻人御的面色,“是公孙震的项上人头。”他打开盒子,里面铮然是一颗人头!双眼瞪大,怒目而视,虽已死去,还是犹能够感受到被割下人头时,他的惊恐与愤怒。
闻人御面上不动声色,大抵是猜到了红木盒中能放下的东西。他挑眉道:“那燕无涯的呢?”
经闻人御这么一提,陈远威顿时有些微微发怒:“九重坡的护卫将军,燕无涯!他人是死了,却不是我亲手斩杀。段信赵默他们二人,竟忘了将燕无涯的尸首带回来,真是一大可惜!”
“大泱国那边,还不知道公孙震已经死了吗?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陈远威如实回答:“据我军的探子说,宁儒杭确实不知公孙震的下落。但他也没有派人寻他。”
“我大凛国,没有多大的把握打一次持久战。我们要的是,一鸣惊人,或者绝地反击!”闻人御暗自握拳,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战争沙盘上。确实,他们的人和物资,都经不起消耗了。
“然而,我们并不能知道大泱国何时向我们出兵啊……”陈远威知道大凛国的短板,一是士兵人数,大大少于敌国,若是陷入被动下风的局势,很可能被敌国全军剿灭。二来,因为前段时间渌河旱灾,粮食紧缺,新一批的粮食仍在路上没有抵达。因此他们的屯粮不多。
闻人御把目光移到红木盒子上,“据我所知,公孙震,也是大泱国的一位优良将军。如果被宁儒杭知道,他的心腹将军,已经在大凛国被我军夺取了性命,还割去尸首,他会怎样?”
陈远威捋捋下巴,眯着眼睛道:“百八十是要怒极进攻我大凛国啊……”
“要真是该打仗了,就派人,把这个红木盒子给宁儒杭送过去,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陈远威不由得惊叹,这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有勇有谋四字,真是无愧在闻人御身上。
“等什么时候,军队的粮食都转移好了,就差不多可以把公孙震的项上人头送给宁儒杭了。”
陈远威细心将红木盒子藏好,拍了拍手,十分得意闻人御这样一枚得力助手。
与此同时,宁儒杭的将帐中,也进行着紧凑而秘密的谋划。秦谦玉不方便待在帅帐中旁听,便拿着宁儒杭给的通行证,离开了军队。她没有远离军队,今晚的她,只是出来涉涉水。
毕竟自己还需要知道这军营周遭的环境,以及她要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接近大凛国骁戟军。
宁儒杭手里本有五位大将,公孙震失踪了五天有余,宁儒杭也懒得去找他了。而看守九重坡的燕无涯,在睡梦中失去他的生命,无力回天。宁儒杭召齐了其他三位将军,连同他,四人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大凛国的十万兵力。这三人,分别是谢无锋,裴大山,鲁源。
战术,是一场战争不可避免的关键问题,宁儒杭也是聪明之人,起先在九重坡上吃了一棒子闷亏,他是有多大的心,压抑住他的怒气,才没有立即支出一些兵力去攻打骁戟军。
“九重坡上驻扎的是我军九千骑兵,我们总共五万骑兵,被大凛国锐搓一顿,竟是少了五分之一。当然,这也是燕无涯活该,他傲气自满,不可一世,连哨兵的防卫,都不防范。”宁儒杭提起燕无涯,也有几分无奈。
鲁源叹了口气:“损失这九千骑兵,也是狠狠地挫伤了我军的锐气啊……”鲁源接连几天带领军队训练,不乏听到有人议论将来的这次战事。大多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宁儒杭从鼻子里出了一口快速的气流,似乎写着一些不屑:“我军就算损失九千骑兵,仍有二十九万的兵力,用以对抗陈远威的十万兵力,难道还不绰绰有余吗?”
鲁源被宁儒杭说得一时间失了底气,连忙点头称是:“是鲁源太小看我军队了。”
宁儒杭把微微怒视鲁源的目光移到沙盘之上,濉河的北边是他的驻地,他已经几乎逼近濉河临河驻扎了,从这一点来看,就应该知道,他宁儒杭并非害怕敌方之人。
裴大山插了一句:“宁大将军,我等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公孙将军了。”
“公孙震那个不听指挥的家伙,若非看他带领骑兵还有一些独到的见解,这次他回来,我一定给他撤职了!真是气煞我也,违背军规,擅自出营,还迟迟不归!”
被人提到公孙震失踪一事,宁儒杭更多的是对他擅自出营的气愤,而没有想到他为何会出营,更不用说,他会派人去寻找公孙震了。心头上气儿还没消,他哪里下得了颜面去寻他?!
“不管他了,我们,来商量商量这次如何攻打大凛国。”宁儒杭发话,一时间,三位将军都不约而同地更加靠近面前的战争沙盘,将它围在中间。
“现如今,只要我想打大凛国,只需要渡过这条濉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攻他们。”宁儒杭顿了顿,“但是,我要的不是火拼,如何把我国兵士的减员压到最低,才是我们要做的。”
几位将军不约而同地点头。
“其实,这次,被偷袭了九重坡,我们有很好的借口立即发动战争。但是呢,我们还掌握了大凛国骁戟军的一个把柄。”
其他人不由得竖起耳朵,不能错过宁儒杭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这还是多亏了秦谦玉公主,要是没有她的报信,我哪儿能知道大凛*队粮仓设在何处。”说着,宁儒杭的嘴角浮现一抹邪气而自傲的笑容,眉目愉悦。
谢无锋夸赞道:“我早就说过,谦玉公主主动提亲和亲大凛国,一定是有她的用意。没想到,她竟是世间少有的巾帼女子,有颜有谋,真是为大泱国的繁荣安定出了不少力。”
“能避免战争最好不过了。我们只需要烧了他们的粮仓,他们就会不攻自破,饿死而投降。”
“这,着实是一番好计策……”
“是啊是啊……”
“那么,敢问陈大将军,大凛国的粮仓,设立在何处?”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