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使人排的那出灯影戏,宜妃也看了,笑了个全程,直说胤禟猴精。
胤禟也是厚颜,跪在宜妃跟前一番真情流露:“额娘生儿养儿好不辛苦,儿彩衣娱亲,博您一乐。”
各宫都有康熙的眼线,只是大多在院里做洒扫,或者是二三等的小丫鬟,难近主子身。可这灯影戏是在庭院里搭的戏台,母子二人的话语神色让人瞧了个明白,转身就报去皇帝跟前。
康熙最爱看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听说此事,非常感动,给胤禟的脸色都好了很多,连翻宜妃绿头牌,翊坤宫上下喜气洋洋。宜妃明白乐极生悲的道理,让嬷嬷给底下奴才训了话,自个儿同往日一般无二,没多一分张狂也没少半分恣意。
这年九月注定不平静,波折源于地龙翻身。
皇帝连着几日眼皮跳不止,卧不能寐,惶惶难安。
而后,地动仪发出一声闷响,朝向西南的龙口大张,将铜球吐入蟾口。发现此事的大臣满心惊骇,当即上报,康熙心里咯噔一下,地龙翻身啊……
他登基之后闹过好几场,那会儿才刚亲政,本就举步维艰,接连几次的地龙翻身使得满朝文武谏言,劝皇帝莫要急功近利,当心天罚。尤其十八年京中那场,响如奔雷,天昏地暗,街面齐齐崩裂,毁房一万余间,损房近两万,死人好几百。康熙发下罪己诏,又让工部户部拨银赈灾,倒房一间赔二两,旗人添二两,好不容易才平息民怨。
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康熙不明白他哪儿做得不好,他也顾不得琢磨这些,只盼西南一方的折子赶紧呈上,看到底事发何处,严重与否。
奏折五日进京,四川总督来报,此次地龙翻身之烈,犹如倾巢之卵,波及数个县,几百里开外尤有震感。
这几日,康熙心情很是糟糕,那些个作天作地的皇阿哥都收敛了,想着要死要活赶紧给个说法,这样吊着委实难过……如今有结果了,日子却比先前还要惨。
奏折进京之后,康熙召朝臣南书房议事,还没商议出个子丑寅卯,八旗之中就有流言。说这是老天爷不满当今刻薄,死要钱绝朝臣生路,以此示警。又说论语有云,过则勿惮改,希望皇上打消抄家流放发卖奴仆的念头,否则不堪设想。
宫里才拿出个章程,指派钦差大臣去往四川,救济灾民,重建房屋,发抚恤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传言种种,老臣们心知,坏事了。
都说皇上是盛世明君,实际他的脾气比谁都大,最厌朝臣拖后腿,更恶旁人威胁于他。
想拿此事做文章,赖掉欠银?
做梦吧。
户部只会催着你立刻还钱,多筹些好送去四川。
果不其然,大臣们领命出宫,四贝勒就同太子一道求见,也就是前后脚,领了差遣的皇阿哥都到齐了。康熙让儿子们入内,听他们说了见解,交代各部约束下臣,极力配合朝廷的赈灾工作,杜绝谣言。
让老大安排人手巡逻京中,遇到危言耸听之人任他是谁直接下狱。
让老四合计户部银两,往四川送银送米。
老五携礼部官员准备祭天祈福。
老八清点工匠协助重建。
……
逐个交代清楚之后,他留下了太子和老九,直言明日早朝必有人滋事,让太子做好准备,又使胤禟去趟富察家,有些流氓话做皇帝的不便开口,老九怎么说都成,那是他岳父。
这回的事,要摆平,还得有浑人站出来。
一切尽在康熙的掌握之中,次日早朝果真有文臣谏言,说地龙翻身乃是祖宗示警,若圣上一意孤行,往后必有天灾。他还没说完,马斯喀一把抽出佩刀架上他的脖子。
“四川地动是四川总督之过,至多累及甘陕,与圣人何干?尔敢妄言!”
他一动手,部下纷纷出列。
“大人所言极是!纵使真是祖宗示警,事发千里之外,何故累及圣人?”
“依本将看,这是老天爷让皇上砍了你们这些嘴皮子一碰就危害社稷的罪人!污国库银两,刮民脂民膏,恬不知耻,胆敢口出狂言!”
“我今日便斩你狗头于朝堂之上,看老祖宗来不来找!”
以马斯喀为首,这些个武将都是佩刀行走的,眼看就要酿成血案,康熙皱眉,梁九功吊着嗓子喊了声肃静。
马斯喀也不是真想砍他头,是照女婿所说,替皇上扮白脸。梁九功一开口,他就收回佩刀,往前一步跪下:“臣粗人一个,怒发冲冠便行了鲁莽之事,臣愿担罪责,恳请皇上莫要被妖言所惑,今日得祖宗示警,理应肃清吏治,斩杀佞臣。”
他带头一跪,朝上就跪倒一片,其中武将居多,也说不出大道理,就是附议。
胤禟当然要支持他岳父,也赶紧表了态。
老四才绝了,直言国库空虚难以救济灾民,若是朝臣将欠银悉数还清,勉强还能周转,让康熙早下决断。
太子是做了准备的,他昨晚一宿没睡,想了套很有感染力的说辞,今早照银镜看气色憔悴都没特别整理,稍作拾掇就上了朝,看他就是为江山社稷忧心的样子,几段话说得康熙连连点头,至此,大局已定。
康熙意思意思罚了马斯喀三个月俸禄,转身就让老四做钦差大臣亲赴四川,点了几人协助他,其中就有姓富察的。
这是啥意思?
这是圣眷,是信任。
下朝之后,胤禟去工部忙活了一整天,踩着落锁的点儿回宫,宝珠心知他在为朝事忙活,早先就打发了戏班影班,停了各种消遣,让小厨房煲上补气血的汤品,日日盯着他喝,生怕累垮了身子。
这日回来,他先是沐浴解乏,换了身干净的常服这才吩咐传膳。
等待这会儿,他先同还没出世的儿子打了个招呼,问宝珠今日如何,听说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说起外头的事。
“四川地动,这事可大可小,皇阿玛都布置好了,却有不怕死的顶风做乱,拿朝中政举说事。还是岳父出头,替皇阿玛扫清障碍,我在工部,要跟着忙几日,等灾银灾粮送出去就得闲,你别担心。倒是四哥,眼看着欠银之事就要了结,又要南下赈灾,他才是真辛苦。”
宝珠给胤禟舀了碗乳鸽汤,递过去之后才说:“前朝事不是我等女眷能插嘴的,我只盼你多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忙归忙,别让额娘和我肚子里的小阿哥担心。”
用来盛汤的是巴掌大的小碗,胤禟几口就喝了个干净,将空碗放在一旁,搂过宝珠问:“只有额娘和小阿哥?福晋就不挂心?”
宝珠埋首在他怀里,闷声说:“你明知道还问?”
胤禟哄着她抬起头,捧她脸笑道:“爷就想听福晋说。”
宝珠就瞪他。
真是恶劣。
“说起来,如今已是九月下旬,自京中押送物资南下四川怎么也得月余,再忙活一段时日,等回京就是过年前后了,四哥这趟的确辛苦,爷不如挑拣着送点东西去,羊皮大麾也拿上,听阿玛说,南边冬天湿冷,不比京中好过。”
宝珠畏寒,早先就吩咐针线房做了连帽的羊皮斗篷,试穿过后很是满意,又给胤禟做了大麾,外头是缎面,图样简单,里头全毛,垂到脚背以上,穿上尤其防风,特别暖和。
如今还没冷到那份上,他收着没穿呢,崭新的,就要送人了?
讲道理,那大麾并非是宝珠的绣工,全是针线房做的,送出去也无妨,胤禟就是舍不得,想了想说:“那些有四嫂准备,需不着咱们操心。不如带头送点钱,多些赈灾银四哥也好施展,别到需要的时候拿不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再上折子求援岂不费事?”
宝珠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想法,她满心装的是怎么过好日子,不过胤禟这么说,做福晋的能不支持?她就拿钥匙开了私库,取银票万两,胤禟又添万两,第二日就跑了趟户部,把它送到老四手里。
“我福晋说很该做点善事为尚未出世的儿子祈福,就拿了万两银票出来,我又添了一些,给四哥救急,还请四哥千万收下。”
胤禟想哄人开心的时候,那叫一个会说话,胤禛果真收下他送来的银票,说:“有二两银就能重建一间房,再有几两就能让一户人度过难关,我替灾民谢九弟援手,弟妹心善,必有好报。”
哪怕极为感动,胤禛话也不多,几句说完又忙活去了,他没忘记挤出时间给康熙递了个折子,把这事说了说。
康熙阅过之后,大张旗鼓夸了胤禟,才封固山贝子没几个月,又说要给他升贝勒。
糊涂的人只看到胤禟得的好处,心说两万白银就换了个贝勒头衔,这生意真好做。
聪明的就知道,皇上是鼓励朝臣效法,多少不论都给捐点钱。
后一日,妃嫔纷纷出力,成年皇子也都往胤禛手里送了钱,打听过他们给的数目,朝臣就有动作了。此前户工两部还在发愁,眨眼之间就得了数十万白银,可解燃眉之急。
拿了好处之后,胤禛不吝惜赞扬了给他送钱这些人高贵的品格,康熙也很满意,可惜没再给朝臣封赏,稳赚不赔的也就胤禟一人。
半年之前还是个光头阿哥,如今已是九贝勒了,胤禟这蹿升速度谁看了都咋舌。宜妃倒是高兴,宝珠也高兴,唯独他自个儿,欲哭无泪。
贝子府还没修缮好,就变成贝勒府了,又要变动,真尼玛坑。
心里这么想,他还是满心喜悦模样老老实实谢了恩。
九月过得轰轰烈烈,到十月,宝珠那肚子就跟别家临盆前一样,大得吓人,好在胤禛南下时没带上胡太医,生怕他不给难民好脸色。胤禟让胡老日日请脉,有他盯着才稍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