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韩文泓道。
“去哪儿……”罗小甜说着,见韩文泓走到窗户的位置,然后转头看着她,等待她过来。
“看这里。”韩文泓指了指窗户道。
罗小甜握了握口袋中的豆子,缓缓地走到窗前。
房间窗户开通的位置面向院子,正好可以看清院中人的身影。
罗小甜和韩文泓被送入新房后,按照习俗长辈也该散了,但他们却全部站在原地,目光一同望向某一处,像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成似的。
罗小甜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大家都在盯着那摆放韩文泓照片的桌子。
之前罗小甜被强制扣押过来,又被猛地披上盖头,根本没看清喜堂的模样,此刻定睛一看,韩文泓的照片前放着个造型奇特的炉子,有几根血红的香正在焚烧,炉子底布压着一张黄纸,纸上似乎有字,不过隔着这么短距离,罗小甜看不清纸上究竟写的什么。
“鬼是没办法和人完婚入洞房的,至少现在的我不行,把我们关进一个房间,只是为了共处一室而已,冥婚的最后一道程序,在天亮前的最后一刻,将记载男女双方生辰八字的黄纸焚烧,这玩意儿相当于结婚证,烧的时候,夫妻必须在一起,就像领证拍照那样,等烧完了,我们的冥婚就真正地结成了,以后你的元气就要供我一半,滋养我的阴魂,我再修炼个几十载,天赋好的话,或许能修炼成煞,到时候就有了实体,想做什么事都方便多了。”韩文泓道。
罗小甜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目光从香炉符纸上收回来,看向韩文泓。
韩文泓也转过头,对罗小甜道:“但我并不想要这些。”
“你……”
“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想要复活成鬼,更别提娶活人修炼成煞,当个见不得阳光的怪物,无法与人沟通,永远孤独地活着,我曾经的理想与志愿,只能看而不能实现,这对我而言是比死了还要更加痛苦的折磨。
“可惜我想通了这一些,我的父母却没有想通,他们日夜不能安眠,请来了神婆为求心安,神婆也为了赚钱,把我重新召唤苏醒,然后说服你的母亲,安排我们两个人订婚,成婚。”
韩文泓说着,对罗小甜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死的时候初中还没毕业,再次醒过来不是在车祸现场,而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这里,另一半日夜跟着你,我受到的惊吓也是很大的。”
罗小甜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影,如果黑影真的紧随在她身侧的话,那岂不是她每时每刻所做的一切,都被韩文泓看在了眼里?
不止换衣服洗澡,连上厕所也……
这么一想,不仅惊悚,还多了几分尴尬。
罗小甜道:“其实你真的很好,你走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
“你哭了吗?”韩文泓道。
“我……当然也哭了。”罗小甜有些不自在地道。
韩文泓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将房间的窗帘拉起来,带着罗小甜转身朝洗手走去。
为了方便通风,室内的洗手间也开了个小窗户,因为院子是十几年前建造的,防护意识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烈,洗手间的窗户可以直接打开一道宽四十厘米,高二十厘米的窗口。
这个窗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别说大男人了,恐怕一般女人都不能挤出去。
不过罗小甜毕竟年纪不大,本身也身形娇小,那窗口看着窄,但看着还有几分可能的。
韩文泓将窗户打开,然后示意地看向罗小甜。
“谢谢你,韩文泓。”罗小甜一边爬上马桶一边道。
韩文泓看着罗小甜的背影,“神婆将整个院子都布置起来,一旦有活人穿梭过去,附近的纸人就会立刻感应到。
“窗户是我为你开的,附带了我的气息,所以一时之间不会被发现。这间房位于房子的左侧,洗手间的窗口朝向北边,出口位于南方,你得绕过两个拐角,才能到达门口。
“大门为了方便我爸妈,还有你的家人出入,虽然有纸人把手但没有别的地方严格,我只能护送你逃出房间,至于怎么逃离这个院子,得靠你自己了。”
罗小甜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窗户上,猛地一发力,整个人便借力跃起,双脚踮上了窗户位置,下半身先滑出去,然后双手伸直,慢慢带动上半身出去。
为了能够胜任任何可赚钱的工作,罗小甜可谓是全面发展,跑腿的工作从来没少做,在体育场也活跃了好几年,现在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
下巴慢慢通过窗口,过鼻子的时候,罗小甜微微侧了一下头,这个期间她的身子是完全悬空的,只有手撑着窗户,才能保证自己的脑袋不能半路卡在窗户上。
韩文泓看着罗小甜的身体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地变化着,身体也一会儿是人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纸人的样子,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体内不断拉锯着,令韩文泓的面容都扭曲狰狞起来。
罗小甜这一跑,他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复活的希望了。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为了别人,纯粹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下去。
但毕竟另一半身体曾跟在罗小甜的身后,刚苏醒的时候就本能地吸食过罗小甜体内的元气,后来韩文泓为了克制自己,硬生生将罗小甜的身体灵气封印在体内,这样虽然罗小甜难受一些,但等脱离了他之后,好歹能恢复正常的健康。
这也是为什么云景看到罗小甜的时候,发现她体内灵力没有丝毫减少,只是纯粹被压抑在某个角落无法运行的缘故。
鬼食人体内的元气,就像人类吸食毒/品上瘾一样,那种舒坦的感觉,试过一次之后就根本控制不住。
此刻眼睁睁看着妻子兼食物的罗小甜从自己眼前溜走,哪怕韩文泓,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
罗小甜的头部彻底穿过窗户,随着她的双手放开,韩文泓的视线中彻底没了罗小甜的身影。
“罗小甜。”就在这个时候,韩文泓喊道。
“嗯?”罗小甜的声音从窗外透进来。
“我知道,你在模仿我,不过我们出生不同,性格不同,从小成长环境也不同,总归是有差异的。”韩文泓道,见罗小甜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韩文泓随后微笑起来,“好好加油,如果我是你的话,会更加勇敢地向前走,谁也不能阻拦我。”
罗小甜愣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说完,没有再耽搁时间,罗小甜猫着身子,从房间的这一侧绕过去,身体贴着院子的墙,借助树影的掩护,一点一点朝门口小心走去。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冥婚举行的时间肯定只会在下半夜,从罗小甜醒过来到现在应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距离日出时间已然不远,此刻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不论是韩家父母还是罗小甜的妈妈,以及那个诡异的神婆,全都正襟危坐,没一个人离开原地。
罗小甜见这几个人一动不动,压力略略小了一些,她借助树影打掩护,虽然确实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型与影子,但是同样的,脚下的枯草每被她踩一下,就传出细碎的声音,害的罗小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走着走着,突然罗小甜觉得有几分不对。
只有她一个人行走在这枯草上,怎么她每走一步,都有两道脚步声传来?
罗小甜浑身一僵,第一时间转头看向院子,见人都在,没一个人发现她,而纸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那是谁跟在她的身后?
越是这种时候,越发不能慌乱,罗小甜缓缓站直身体,手伸进口袋之中抓紧兜里的豆子,然后猛地转过头——
“罗耀祖?”八/九岁的罗耀祖正站在罗小甜的背后,模仿着罗小甜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
罗小甜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她是有韩文泓帮忙,所以才能暂时地避开纸人,但罗耀祖可没有。
虽然神婆不一定会注意到罗耀祖的行踪,但罗耀祖在这个树林里待太久,万一引起怀疑,那岂不是完蛋?
见罗小甜回过头来,罗耀祖站定身体,微微扬着下巴看罗小甜:“罗小甜,大晚上的你不和你老公成亲入洞房,偷偷跑出来干嘛?”
“嘘,小声点!”罗小甜连忙压低声音道,“耀祖,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怕,你要还当我是你姐姐,你就装作没看见我赶紧回到爸妈身边,让我走,好不好?”
罗耀祖看着罗小甜被吓得苍白的脸色,转了转眼珠道:“我要是不让呢?毕竟韩家叔叔阿姨答应给我好多好多钱,你以前给我买东西的时候,每次都威胁我,要我听话才给我买,但韩家叔叔阿姨完全没有,我想要什么,只要我说,他们第二天就送来给我了!”
“我那是为你好,你是我弟弟,我才管你,这么多年来,我一边上学一边努力赚钱,我虽然没有他们钱多,但是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妈妈了!”罗小甜急道。
“切,那是你应该做的,说的好像我们对不起你似的。别忘了,村子里的女孩子读完小学不上学,在家里干农活帮忙照顾家人。你在外头潇洒,自己一个人日子过的快活,让我和妈妈奶奶在农村里头过苦日子,你算算你每年的学费生活费有多少,你要是不上学,光打工赚钱,我们家早就搬去县城里了,你还好意思提你带回来的那些钱?”罗耀祖不屑地道。
罗小甜看着自己的弟弟,只觉得这次回来,不仅妈妈奶奶变得陌生,连眼前这个不足十岁的弟弟,也变得好可怕。
罗小甜知道弟弟已经不把她当姐姐看了,她放开握紧豆子的手,然后猛地上前一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用手捂住罗耀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另一手拎着罗耀祖的身体,抓着他一起朝外头走去。
“今天无论如何,这个冥婚我都不会结的,你不当我是你的姐姐,从此以后,我也没你这个弟弟了!”
罗耀祖毕竟年纪不大,被罗小甜拎着,一时之间无法挣脱,他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等着罗小甜,最终,罗耀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刀锋在黑夜中,将不远处的灯光折射地一闪,罗小甜本能地低头一看,当见到罗耀祖拿着刀要刺向她的大腿后,罗小甜被逼无奈,放开了抓着罗耀祖的手。
虽然罗小甜及时闪避,但仓促间,刀锋还是划过了罗小甜的大腿,罗小甜只觉得皮肤一凉,随后鲜血便快速涌了出来,将裤子一点点染红。
“你……”罗小甜不可置信地看着拿着刀的罗耀祖。
在她眼里,弟弟还是孩子,自然不可能送给他这么危险的东西,农村也没人贩卖瑞士军刀,不用猜测也知道,这东西必然是韩家父母送给他的。
其实从这里就可以体现出亲人与旁人的差别,真正关心他的人,送东西的时候第一考虑的便是孩子的安危,其次是孩子的身心健康。
不论怎么看,罗耀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应该玩刀!
可偏偏,罗耀祖根本看不透这点,而此刻,他拿着别人的刀,将他的姐姐给划伤了。
罗耀祖也没想到罗小甜一下子会流这么多血,怔了一下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看向罗小甜,而是冲院子里的人喊道:“快来人啊,罗小甜跑了!”
罗耀祖说这话的时候,罗小甜已经转身努力朝院门口跑去。
可惜她腿部受了伤,行动比起之前略略不便,而纸人的速度比她快多了,罗小甜还没跑到门口,一排恐怖的纸人便绕着罗小甜,将她彻底围堵。
罗小甜鼓起勇气,狠狠地推向纸人,想要让自己逃出。
纸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纹丝不动,反倒是罗小甜大腿的伤口越发地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