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
骑在马上,夏贵一脸得色看着周围的百姓,那些百姓一个个站在道路两侧,正颤颤巍巍一脸恐惧的看着这位身着官袍走入宿州的将领。
而在道路末端,则是立着一个官员。
这官员一脸菜色,宽大的朱红官袍,也没有掩盖他那瘦弱的身子,便是紧跟身边的几位豪绅,也是一样愁眉苦脸,目光之中透着害怕。
眼见夏贵来到身前,为首官员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亦或者是饿的没力气了,“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夏贵眉梢一跳,感到有些好笑:“这位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那官员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叫了好几声之后,方才组织起了言语:“我乃是宿州知州张陌,今日有幸见到将军,实在是荣幸至极、荣幸至极。”大口大口的呼吸声,似乎仅仅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耗干了吴牧的力气。
“哦?原来是宿迁知州啊!”
夏贵微微昂起了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陌,问道:“只是宿州的官员,就你一个人吗?”
“这!”
张陌为之一惊,旋即苦笑起来:“实不相瞒。在听闻上邦率军前来时候,城中官员尽数逃亡,只剩下我一人了。”
想到当初场景,他的脸色更为黯淡,纵然对此事颇为愤懑,但也无可奈何。
蝼蚁尚且偷生。
面对带着大军前来的夏贵,并非那拥有数万蒙古铁骑的张弘范、伯颜,也非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够于阡陌之中率众而起的萧凤,对于掌握绝对力量的夏贵,他只能选择屈服。
“哼!这群家伙,莫非将我们当成了豺狼虎豹吗?竟然这么快就逃了!”
夏贵轻哼一声,似是充满着鄙夷,旋即又道:“不过你既然愿意留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爱戴子民的父母官。既然如此,那不妨投入我天朝之下吧。至少,不会让你这般落魄!”
上下看了张陌一眼,夏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只是你这打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头发虽是被一根槐木簪子簪住,但上面却满是油腻,显然许久未曾清洗;脸上虽然刚刚用清水洗了一下,但腮下却满是胡须,看起来就乱糟糟的;身上的官袍虽然还挺干净的,但却透着一股白色,上面还钉着一些补丁,很显然也是穿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样子,对于北方官员算是常事,但对于夏贵来说,却未必如此。
他在江南呆久了,素来喜好精致的生活,交往的达官贵族也莫不是以奢华出名,自然对王牧这打扮有些不悦。
张陌为之一愣,旋即苦笑道:“启禀将军,城中凋零,百姓贫弱,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如此了。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还请莫要怪罪。”说到这,他肚子又是轰隆叫了起来,面上泛起酡红来,张陌感到尴尬无比,只好捂着肚子回道:“说实在的,我已经有三天未曾吃过米饭了。”
“你有爱民之心,又何罪之有?”
夏贵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士兵挥挥手,却道:“而且今日你既然投入我天朝之下,又何必忍饥挨饿?”
只闻马鞭声音响起,伴随着车辙的声音,好几十辆马车被推到了众人眼前,一袋袋装满粮食的米袋沉甸甸的,压的那马车发出一阵阵咯吱声,似乎都快支撑不起来了。
见到这些粮食,张陌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那米袋,从那口子他似乎可以看到那晶莹无比的米粒。
“这,这是……”
腹中声音越来越烈,张陌勉强咽下嘴中唾沫,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夏贵,弄不清楚夏贵究竟作何用意。
包括他身后的那些士绅,还有旁边站着的百姓,也莫不是将目光投到这粮食之上,像是生怕这些粮食会跑了一样,一刻也不挪。
“这是官家让我送给你们的粮食,也算是犒劳尔等投入我天朝之下的恩赐。”
夏贵哈哈一笑,更是感到充满信心。
他此行自然也带着命令,其目的便是负责招揽沿路的蒙古官员,好将这些曾经属于蒙古麾下的地方重新纳入宋朝麾下。
很明显,粮食乃是最佳的利器!
听到这话,张陌彻底惊呆了。
“你是说,这些粮食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而作为代价,那就是你必须成为我天朝子民,知道吗?”
虽是带着威胁,但张陌不以为意,连连阖首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能有这些粮食,那我们便可以撑到秋天了。而等到秋收之后,咱们也就不用挨饿了。”
夏贵笑道:“既然如此,那尔等不妨先将这批粮食受了,好让自己吃一顿饱的吧。”他身后士兵听见了,当即便在旁边搭了一个小帐篷,临时见了一个小亭子,作为发放粮食的地方。
众位百姓见了,莫不是欣喜万分,自家中取来米袋,开始从这里取米度日。
见到这一幕,张陌勉强笑了笑,却感觉眼前一暗,却是饿的太久,直接晕了过去。众位将士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送入了府衙之中。
等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张陌却蓦地睁开双眼,却是对着身边衙役问道:“那夏贵,他现在在哪里?”
“启禀大人。那夏将军吩咐士兵建好米铺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军队前往城墙之处,准备接管我们的城防了。”那衙役赶紧回道。
张陌这才长舒一口气,眉梢微皱当即吩咐道:“既然他已经离开了,那就好了。你还不赶快将早已经炖好的小米粥端过来,我都饿死了。要知道为了骗过他,我可是饿了三天了。”
“知州大人。你要的小米粥,这边给你端来!”那衙役连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见到这衙役离开,张陌看了看身上的官袍,露出了几分厌恶,旋即将其脱了下来,却是露出里面穿着的丝绸长袖,上面以金丝勾勒出一副鸟雀图,显然并非寻常货色。
握着手中破旧的官袍,张陌正欲将其丢掉,但随后一想却是放在了床头之处,自言自语道:“还是先收着吧。毕竟做戏做全套,若是不骗过那家伙,如何能够得到那么多的粮食?”
很快的,那衙役也端着一碗米粥来到了卧室。
将这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吞入腹中,张陌这才恢复过来,拍了拍脸蛋,他这才吐口气笑道:“幸好那夏贵也没有怀疑,要不然我可就穿帮了。不过他既然来了,那少不得要刺探一下敌人情况。毕竟宋朝大军随时随地都会过来,我总得做好准备,不是吗?”
正欲起床,张陌却是皱着眉头看了一下那官袍,许久之后方才叹了一声气。
“算了吧。还是将这玩意穿上吧。毕竟都开始装了,又岂能让对方怀疑?”
穿上官袍,张陌自厢房走了出来,直接找上了夏贵。此刻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远处一弯明月已经挂在空中,洁白的月光撒入庭院,倒是透着几分静谧。
走到夏贵之前,张陌感到有些紧张,见到对方并无任何怀疑,方才松了心。
张陌屈膝一拜,诉道:“今日幸亏有将军搭救,要不然我宿州上下,只怕就要全都饿死了。”
“唉!”
夏贵连忙将张陌搀扶起来,安慰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如此放在心上?只是之前听你所言,你们似乎经过了一场饥荒?”
因为多年开垦以及气候、水利影响,北方粮食产量一直都比不上南方,这一点夏贵也是知晓,但再怎么缺少,也不至于就连自己也养不活啊。
这一点,让夏贵感到好奇。
张陌心中窃喜,暗道对方果然问起此事,便将先前的说辞说了出来:“唉!还不是因为赤凤军?”
“赤凤军?”
心中蓦地一紧,夏贵露出了几分警惕。
张陌并未察觉到,继续诉道:“你也知晓,就在前年时候,那赤凤军针对蒙古展开北伐。他们不动还好,这一动立刻就牵扯到整个中原。为了让可汗足以对抗赤凤军,整个中原都被迫缴纳比以前要多一倍的粮食。”
说到这里,他脸上更是透着几分厌恶,继续说道:“唉。你也知晓,历经多年战乱,农业早已经荒废,虽然是勉强组织了春耕,但也只是稍微多了一些积蓄。结果因为这北伐,那些粮食全都被收走了。我等无奈,只好靠着野草充饥。”
大概是说到了激动的时候,张陌两眼已然充溢着无数泪光,竟然是直接哭了。
“幸亏有将军到来,这才侥幸度过了饥荒!”
仅仅看他如今表现,完全就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决计不会有人怀疑他乃是什么贪官。
“这是自然。毕竟那赤凤军不过女子掌军,竟然为了一己贪欲,害的天下众生,莫不是要忍饥挨饿?她那样子,如何能够比得上我圣天子?”
夏贵被张陌这么一带,也开始明里暗里,将造成这一切的恶果,归咎给赤凤军。
毕竟就宋朝来说,对赤凤军这种异类也是诽谤居多,如同董槐、李庭芝等人对赤凤军有所称赞的人,也早已经被排挤在外,根本就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
张陌连连点头,一脸愤怒的说道:“没错。要不是这赤凤军,咱们如何会变成这样子?”
“看样子,那赤凤军在这里,也并不算是多得人心啊。”夏贵心中窃喜,暗暗高兴了起来。
毕竟那赤凤军乃是北人出身,之前长征的时候,也数度出击打击当地的土豪劣绅,更是仗着有全真教的支持,在这中原之中大肆传播,可谓是名声远播。
他之前到来之前,还害怕这些人会念及赤凤军的恩情,但今日见到张陌这样子,就感觉心安。
张陌又是问道:“只是将军,还请饶恕在下冒昧,却不知晓贵军何时能够抵达宿州?”
“哦?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这个事情来了?”夏贵笑了笑,却是带着几分玩味,扫过了张陌一眼。
“糟糕。难道他怀疑我了?”
张陌心中一惊,不免紧张起来,旋即谄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罢了。毕竟那张弘范、伯颜等人目前就在济南,若是他们得到消息,只怕就会领兵进攻,到时候仅凭你我,只怕根本无法抵御。”
“这倒也是!你的怀疑,的确有些道理。”
夏贵回道。
他乃是先锋,兵员充其量也就近万人,攻打宿州这种毫无防守力量的城池,自然是手到擒来,但若是正面和蒙古主力对抗,那就等同于找死。
“不过你放心,我相信我军主帅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到时候若是敌军主力出动,定然会亲自出手,将对方挡住的。这一点,你无须担心。”夏贵含糊回道。
他虽是喜好奢华,但毕竟还是军旅出身,对于情报什么的,向来都明白其重要性,自然不可能直接就告诉张陌,纵然对方此刻也已经投入宋朝麾下也一样。
毕竟这个世道,双面间谍的事情可不少。
对于这投靠的人,夏贵当然也要防着一手,以免泄露了军中机密。
张陌见到对方这般回答,也明白过来若是想要通过夏贵了解宋军主力行动完全就是痴心妄想,只好放弃了打算。
“虽是如此,但还是谢谢将军鼎力相助,否则我城中上下,如何能够支撑到现在?”
“这是自然。”夏贵笑了笑,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却道:“对了,我在前来之前,曾经在附近的黄河之中钓来几位鲈鱼,看起来甚是鲜美。你既然来了,不妨和我一起享用?如何?”
“鲈鱼吗?要说这鲈鱼,可是我宿迁一绝,其中只有初春时候钓上来的最为肥美。毕竟那个时候刚刚度过寒冬,其肉质相当鲜美,唯有上乘的厨子,将其做成鱼脍,再配上绍兴陈醋,那才能尝到其肥美之处——”
张陌一时间眉飞色舞,直接说了起来,但说到一半的时候,眼神一转却见夏贵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不免背生冷汗。
“怎么不说了?”夏贵眉梢微动,直接问道。
张陌讪笑道:“没什么。其实这鲈鱼,我也只听人说过,对于究竟如何做的,其实也不清楚。”
“唉!我还以为张大人也是饕餮,没想到也只是听说罢了,却是让我失望许多。”夏贵摇摇头,却是直接站了起来,又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自己寻找厨子呢。”也不和夏贵告别,便直接从此地离开,留下夏贵一个人痴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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