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碧院的西厢房临着花池竹林,格外清净。莲姨娘一觉醒来已是看见窗棂透了光进来,听着外边人走动说话声,她才懒懒唤了一声:“春香。”
丫头春香忙撩开帘子进来:“姨娘醒了,我让人端了水来梳洗。”
莲姨娘慵懒地撑起身子:“什么时候了?”自从沈氏嫁进侯府,她便不曾去立过规矩,已经习惯了晚起。
春香扶着她坐起来:“辰时一刻钟。”
就着春香端来的水漱了口,吐在小丫头端着的铜盆里,莲姨娘才望了望门边:“外边怎么了,这么吵吵嚷嚷的,什么事闹得院子里这么不可开交?莫不是那边又病重了?”说着她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前几日沈氏病得重了,三爷不曾过去看,那边的婆子丫头都来西厢房门外磕头了,求着三爷过去瞧瞧,终究还是被打发走了,一想起来她就觉得得意。
正房夫人又如何,娘家一不济事,又不得侯府和三爷看重,怕是连个宠妾都不如。
春香这时候脸色却有些古怪,她低着眼不敢看莲姨娘,只是低声说着:“说是……说是夫人把金桂抬了姨娘了……”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蚊呐。
“什么?”莲姨娘没听真切,却是听到了“抬了姨娘”几个字,她挥开小丫头替她散了发的手,瞪着春香:“你再说一遍?她把谁抬了姨娘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春香吓得哆嗦了一下,又不敢不说,只得缩着脖子,轻声道:“是……是夫人身边的金桂,夫人说要把她抬了姨娘。”
“哗啦”一声,莲姨娘跟前的妆台上所有的胭脂口脂螺黛被扫了一地,她原本白净丰腴的脸上这时候只剩下狰狞:“她居然要把金桂抬了姨娘!这时候想着要收自己的人了,先前装模作样那么久,病得快死了都不肯收通房,我还真当她是个倔强要强的,想不到她这时候竟然抬了金桂作姨娘,分明是要与我打擂台了!”
春香被那摔了一地的物件吓得脸都白了,退了两步,怯怯地道:“听说是金桂在书房伺候了三爷好些时候了,才被夫人发现了,说不想委屈了她,要给她抬了姨娘的。”
莲姨娘气极反笑:“真是个没用的,自己的陪嫁丫头背主爬床,处置不了反倒抬举她!难怪叫人拿捏着没点脸面。”说罢啐了一口,“金桂那个狐媚子,往日看着还算老实,想不到这样没脸没皮,倒是想与我平起平坐了!”
想起三爷身边以后不止她一个人伺候,莲姨娘心里就火烧火燎的,好不容易正房沈氏是个软柿子,三爷又素来宠着自己,虽然只是个妾,但在这琼碧院里谁人不把她当做主子来敬,偏生现在多了个金桂!
不行,她不能由着金桂被抬了姨娘,无论如何要去沈氏那里闹一闹,不能称了她们心意!
莲姨娘腾地站起身来,呵斥春香:“还不快些收拾好,随我去东厢房。”
东厢房里,夏嬷嬷正在给沈若华回话:“……把南厢房都收拾好了,照娘子的吩咐,都是比着当初莲姨娘的份例,一样也不差。”
沈若华含着一丝嘲讽的笑,看也不看那单子:“明日就打发人去常嬷嬷那里要了对牌,去账房领银子就是了。”
夏嬷嬷却是一脸犹疑:“只怕常嬷嬷不会答应吧。”
广平侯府老夫人是当初穷怕了,所有的银钱全部都亲自管着,连如今当家的世子夫人支领银钱多些都要亲自过问。要知道当初广平侯府还未复爵时,已经落魄的只剩下一处老宅和两处入不敷出的庄子,连伺候的人都要养不活了,要不是自家娘子陪嫁了不少银钱,又拿出来接济府里支用,打点上下,哪里能够熬到复爵。现在倒好,连三房的院子银钱都管了起来了。
沈若华道:“无妨,明日我自有法子。”
夏嬷嬷点点头,想起一事来,又皱着眉道:“还有一事,前两日芳杏便身子不大好,回过娘子之后便在下房里养着,现在看来还不见好,反倒病得更重了些,要不要请个郎中来替她瞧瞧?”芳杏是娘子陪嫁的丫头,与青梅夭桃都是一起的,想来娘子也舍不得。
沈若华却是漫不经心地道:“病了就好好养着,实在养不好了就打发去庄子上避一避,别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才好。”
夏嬷嬷一愣,娘子这是要赶了芳杏去庄子上?芳杏是做错了什么吗,可前两日不还是芳杏在跟前伺候,连娘子的药都是她亲自煎了伺候用下的,娘子还赏了她点心,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打发去庄子上了?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问,却听见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莲姨娘来了。”
夏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平日不见来请安,连病了都不曾来侍候,这时候来做什么!”莲姨娘素来张扬,只怕说了什么话又气着自家娘子。
沈若华却是淡淡一笑:“嬷嬷你去忙着吧,吩咐她们好生准备着,金桂可是爷看上的人,不能委屈了。”语气平平,声音却是高了些,恰巧让帘子外进来的莲姨娘听得真切。
夏嬷嬷屈了屈膝退下了,满腹狐疑,却也不敢多问了。
一身桃红小袄撒花裙的莲姨娘快步进来,给沈若华行礼:“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妾前些时日就要来侍疾,只是不想也吹了风受了风寒,在房里躺了这几日才好些,心里惦记着夫人的病,也顾不得了,过来给夫人请安。”
沈若华偏着头,也不插话,就倚在大迎枕上听她说完了,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妹妹好利索的嘴,我病得三迷五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妹妹倒还清楚明白着呢。”
莲姨娘不由地脸上一红,心里有些纳闷,这沈氏瞧着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往日里她虽然不耐烦见到自己,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即便是不情愿总会给个台阶,两人才好说话,怎么今日有些怪异。
她面上不敢表露,呐呐道:“夫人过奖了,妾也是强打起精神来的。”
沈若华并不如从前那样叫人搬了绣墩让她坐下,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你既然身子不好,还过来做什么?”
莲姨娘想起自己的来意,愤愤道:“夫人真是太过宽厚,金桂那丫头虽然在夫人身边伺候,却是奸猾成性,竟然瞒着夫人做了没脸的事,夫人怎么能再抬了她作姨娘,岂不是正如了她的心意!”
沈若华露出一丝冷笑,却是叹了口气,声音绵软无力:“她虽然背着我伺候了三爷,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身子不好,她又是我身边伺候的,三爷看上了又有什么法子,我也只好给她个体面了。”
莲姨娘气愤不已:“夫人怕是被她蒙蔽了,她早就想法子勾引爷了,先前夫人还未曾病时,她就背着夫人往书房去给三爷送醒酒汤……”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隔着窗户外边有人高声道:“姨娘倒是说明白,我做了什么勾引爷的事,爷醉糊涂了,我替夫人送了醒酒汤过去有什么不是,姨娘何必这般诋毁我,当初姨娘不就是趁着爷醉了伺候了才成了姨娘,现在怎么还说上别人了!”却是金桂的声音,隔着窗户跟莲姨娘闹开了。
莲姨娘气得脸色发白,呵斥小丫头:“还不把她拖进来,哪有当着夫人就这样闹得,这院子里就没了规矩了?!”
沈若华看了一眼青梅,是她让青梅唤了金桂过来,正巧听见莲姨娘的话,就这样闹了起来。
“唉,这都是什么事呀,”沈若华扶着额头,一脸虚弱,“我头又昏沉了,经不住你们闹腾,你们有什么话出去说清楚就是了。”
青梅与夭桃忙上前扶住她,与莲姨娘道:“姨娘安生些吧,夫人身子还未好,哪里经得住二位姨娘这样闹,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莲姨娘听到她们话里说“二位姨娘”就火冒三丈,蹭的向外走去:“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贱婢,你还以为这院子里没了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