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偶有鸡鸣狗吠,风声鹤唳。
阮希希趴在桌上假寐,桌上的一盏枯灯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熄灭。暮色中,隐约可见床榻之上安眠的那一人。
林狐狸,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忽而,屋顶草垛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沙沙——”。阮希希的耳朵动了动,立即惊觉——来了!
脑海中将林销传授给自己的玉衡派口诀迅速过了一遍,俨然无阻滞。阮希希想起古锦培对自己的评价:天分有成,懒惰不足。
是呀,武学向来不是自己所追求的境界,但有一日,她却发觉了能保护自己的,唯有她所不向往的武学。
有细碎的草梗灰屑从头顶簌簌落下,阮希希嘴角一勾,暗道这些所谓的苍翠派高手也不过如此。上个草屋顶竟然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还想着趁夜来摸走风源令,就凭他们?!
阮希希默默将油灯挪了个位置,恰好对着落下草梗灰烬的地方。又将打湿了的抹布挪到手边,接着再用脚踹了踹放在桌子底部的水盆,水盆里的水泛着点血红,那是替林销擦拭伤口时候所换下的水,还未来得及倒掉,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阮希希眼珠子灵活地乱转,觉得安排的神不知鬼不觉,对自己甚为满意。
但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总觉得有谁在另外一个方向看着自己。侧眼一瞧,却见林销不知道何时已经面朝着自己侧身了过来,半明半晦之间,林销的眼睛冒着寒冷的光。
她……
果然没睡。
与林销处在一起越久,阮希希就越能摸清楚她的脾气。林销此人,虽然喜怒无常,但极容易大喜与大怒,只要不惹怒她,照着她的脾气来,她的心情便不会太差。只要她的心情不差,一切事情都好说。
但具体要如何讨好她,阮希希暂时还摸不到门道,只知道此夜,林销的脾气似乎特别的好,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何事让她如此。
阮希希准备对付完了那一对师兄妹再来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屋顶上已经好一阵没动静,阮希希一个瞌睡差点歪头昏睡过去。但听见“刷拉拉”猛然一通响动,从屋顶上翻下来一个人来。这人身形极轻,轻松不俗。本想来一个落地无声,却不料一下脚便踩上了一个水盆,顿时靴子与裤脚都被这一盆污水沾湿。
但他却不能吭声,还需尽量小心不再弄出些声响出来。
竖指在唇上,示意上头的小师妹甘棠切勿再落在同一个地方,而甘棠却不明所以,也摸着黑照着她师兄匡泽的原路落下。匡泽无奈,只能伸手去接甘棠,将她打横抱着。然后低声道,“师妹,我站在水盆里。”
甘棠才看清他脚下是一盆水,蹙眉道,“他们怎将水盆摆在屋子正中?”
匡泽耸了耸肩无奈道,“事有凑巧吧。”他放下甘棠,自己则慢慢地从水盆里小心地跨出来。
甘棠打量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阮希希,奇怪道,“他们怎么不睡在一起?这风源令在哪个人的身上?”
匡泽道,“我去搜张山文,你来搜阮希希。”
“好。”
两个影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的目标。在甘棠快要接触到阮希希的那一刻,阮希希突然抓起了放在手边的抹布往她的脸上一丢,甘棠猝不及防地被蒙住了脸。惊觉有诈,急忙扯下那块破布的时候,却见阮希希一脸坏笑着站在对面,手里拿着的正是还未燃尽的灯油底座。
“甘棠师姐,这么晚了你和师兄来我们屋子有何要事?师妹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先喂你们一盆洗脚水,再送你们一点灯油吧——”
话音未落,阮希希便将那灯油泼到了甘棠的脸上。甘棠急忙用手遮挡,却难免被溅洒到了一些。
阮希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那零星的火光映照着她娇俏却又带着点狡诈的脸。
“师姐,你千万要小心这火苗啊,若是没愣神沾上了一点零星的话,可能你的脸就要毁掉了……”余光一瞥,定在了靠近林销的匡泽身上,匡泽见到这一连串的变故,瞬间就愣了,呆在原地不知要作何反应。
只听阮希希娇柔温婉道,“匡师兄,若是甘棠师姐不小心被毁容了,以你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意,你也不会嫌弃她的吧?”
林销的声音从一侧幽幽地传来,“阮师妹真是多虑了,我们在洞穴里面的时候,你没听见匡泽师兄的表白么,匡泽师兄对甘棠师妹是如何的情深义重,即便甘棠师妹毁容了,他也会照娶不误的……”
匡、甘二人忽然就被提起了在山洞中不堪的那一幕,纷纷心乱。尤其甘棠在被阮希希泼了灯油之后心神已经有些恍惚,对着火折子惊惧不已;如今更是举足无措。求救似地望向了匡泽。
哪料匡泽正在思考阮希希所提之事,暗道自己是因为甘棠自小被众星捧月,自己又自诩不凡,故而想要与师兄弟们斗上一斗,去争取甘棠的好感罢了。以前在苍翠山,只觉得甘棠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如今一下山,见到了阮希希这等绝色,才知道以前的眼光是多么狭隘。
他本就在与师兄弟们赌气,不曾将对甘棠的感情当真。若是甘棠被毁了容,他更是不会继续待她如一,谁会守着一个丑八怪过一辈子?
除非那人傻了不成?
“师兄!”甘棠见他犹豫迟疑,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匡泽经她这么一喊,倒是及时回了神。瞪眼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一起的阮希希与林销,眼中渐露杀意。
“我原来不想取你们性命,但如今却不得不出手了。”
林销接过阮希希手中的火折子,眸光一抬,似笑非笑道,“难道你真的不顾及你师妹了?”
甘棠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往后退到匡泽的身旁与他并肩。“我相信师兄不会让你们有机会伤我。”
林销与阮希希对视一眼,阮希希轻点了点头。
这等于甘棠不会出手,阮希希只用对付匡泽一人即可。这倒是节省了不少力气,也让阮希希增添了一些胜算。
“甘棠就交给你了。”阮希希留下一句,出手如风。立即就与那匡泽缠斗起来。
匡泽见阮希希招式,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这对师兄妹应当是林销的武功高一些,却不料阮希希竟然这般强劲难缠。她的招式的确是以快见长的玉衡派武功路数。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张指成爪,指端留着的片存指甲就像是尖锐的刀口一般,若是不小心被抓一下,便可以割开衣裳,划破皮肤,再入肌肤三寸。
几招过后,但见阮希希招式凌厉不减气势,匡泽的前襟被她划破了一道口子,颈部也割出了一道血痕。
匡泽的优势在于力道,但他如今被困在这间小屋子里,手上又没有武器,暂时只能勉力应对,占不到什么上风。眼见着越战越挫,几乎就要被阮希希压制。却听见师妹甘棠在那大叫一声,“师兄,接着!”
甘棠将头上簪子摘下,丢给了匡泽。匡泽接住簪子,反手一握便有了更加锐利的武器。
“师妹,看来你缠着我来买这根簪子是对的,只不过到时候若是弄坏了,你可不要怪我。”
“师兄,若是坏了你再赔我一根便是了。”
林销瞥了一眼那簪子,眼里尽是蔑视。
便宜货……
却见阮希希愣着瞅了瞅匡泽手中的簪子,笑嘻嘻道,“原来匡泽师兄还送过甘师姐这样好看的簪子,真是羡慕师姐呀。”
匡泽目光一冷,厉声呵道,“少废话!”握了簪子便冲上来,招式比之前的更加猛烈,如同狂风骤雨一般。
阮希希先前想要用最快最迅速的方式进攻匡泽,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论力气远远不如匡泽,此时久缠不下也有些乏了。再加上匡泽得了簪子这等精巧的武器,更是如虎添翼,虽然不如好剑来的威风霸气,但在这小小的草屋里已然足够。
他先前吃了亏,此时便懂得用上了巧力,几招下来,竟然将阮希希击地连连后退。
阮希希娇喘着换气,不断被匡泽逼地后退。眼见着就要靠墙,却听见林销在身后冷不防道,“苍翠掌门舒无牙,早年师从玉衡派,却因为一件江湖隐事被驱逐出了师门。而后在西北大漠流浪,二十年间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匡泽闻言,招式一缓。阮希希抓住他分神的当头,立即出掌,到了他心口化掌为爪,直抓他的心门。
但匡泽毕竟比阮希希老辣,虽有些仓促,但脚下一退,避开了阮希希这夺命的一招。匡泽的目光越过阮希希去看她身后的林销。
“江湖上人人都知我派掌门是玉衡雀掌门之徒这一段往事,你此刻再提有什么目的?”
林销的笑容阴沉,“若只是如此,那的确是佳话。我玉衡派的弟子自创门派,于玉衡也是面上有光之事。但……当年为何舒无牙会被逐出玉衡,你们可知?”
匡泽心头狂跳,气息骤乱。
林销见状,立即严峻厉声道,“阮希希,还不快上!”
阮希希应了一声,“早知道了。”招式立即变了,招招精妙,料了匡泽的先机。匡泽节节败退,溃不成招。每要见到机会反攻,却被林销若有似无地传来的声音打断。
“当年雀掌门年逾五十,却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林销的声音时缓时快,撩人心间,“这位夫人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正是和当时武林盟主元逝的元配唐乔木并称的美人谭彩繁……”
“唐乔木出身烟花之地,但出淤泥而不染,志向高洁,与盟主元逝相敬如宾;但可笑的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谭彩繁,却是个彻彻底底败坏门纪的……”
说到此处,林销瞳孔骤然一缩,望向了已经僵立了好一会儿的甘棠,“yin、娃、荡、妇。”
什么师父宠爱,师兄妹的疼爱……
一切都是因为二十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
阮希希的指端停留在匡泽的脖子间,望着匡泽惊惧不定的眼神,阮希希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恍若在安慰他,“匡泽师兄放心,我只是想点你们的穴道,穴道在三日之后便会解除,但到时候我们早已远遁,希望以后不会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