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挪动脚步朝他走近,这才发现他回家以后换了条常穿的大花裤,只到膝盖以上,在暗影浮动中,她仿佛看清了上面那几根无处安放的腿毛。
苏越洲注意到她的眼神,眯起眼问:“你看什么?”
夏川忙转移视线望向周围,轻咳了一声:“哪有这么多蚊子。”
“你那边是没有,站这边来试试看。”他指指他的脚下。
他就在门边,存在感太强。
夏川摇头。
“过来啊!”他坚持让她过去。
夏川预感他又要戏弄什么,她还不至于傻到对他言听计从,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畏畏缩缩。
她挪了一小步便不动了,随后呛了一句:“你傻啊,你觉得蚊子多,就别站在那里啊。”
某人为自己的“傻”作出了解释:“我不过是想看看,咱俩站在一起,蚊子比较爱吸谁的血。”
“这问题没意义。”她接着否认,“但是不一定会是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夏川望着布满乌云的夜空,嘴里嘀咕:“只有常被蚊子咬的人,才总会强调它的存在感。”
苏越洲啧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它就吸我的血,不吸你的血?”
夏川不想再跟他讨论关于蚊子吸谁血的理论,应着他的话道:“难道不是吗?”
苏越洲难耐地挠了挠胳膊肘,似乎想到了拿什么话来反驳她,走到她面前刚好拿头顶罩住对面的灯火。
夏川只见他一副没脸没皮地笑:“是吗?那请问为什么你每次来亲戚,就有一堆苍蝇蚊子围着你转?”
回应他的是夏川恼羞成怒的一推,附带一声:“变态!”
苏越洲被推下了一个台阶,差点没站稳,他也不着恼,一个劲地在一边笑。
笑到一半他停下来,因为发现她表情踌躇。
“想什么呢?”他踢踢脚下的石子。
夏川似在酝酿着什么,站在台阶上动也不动。
菜花好不容易停止的叫声这时候又吼了起来,与铁链发出争斗的声音,也许是发现自己的主人被欺负了,想要冲上来救阵。
苏越洲没心情上去安抚,看着夏川扭扭捏捏的神情,二话不说拉住她胳膊往外边走。
走了几步,夏川便甩开了他,但也默认就这样随行,当做静静地散着步。
不远处就是沿河小道,附近的居民都爱往那边走夜路,前几天小镇举办过年度文化交流会,河边两岸挂满了整排亮着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荡。
微风拂面,带着柔和的暖意,借着朦胧的夜色,让人渐渐生了些勇气。
“你刚才为什么骗你妈说只考了十五分?”
到了人少的地方,夏川忍不住问。
苏越洲走在里边,步调随意,抬头望向对岸的风景时,视线恰好飘过她的脸,脑后的马尾被风轻轻吹起,却不见一丝乱。
他吸着面颊说:“有区别吗?反正我没什么期待。”
“考零分对你来说也没有影响吗?”她望着前边桥上的人影,夜间垂钓的人不少,刚巧有一条手掌般大的鱼被成功钩了上来,围观的人一片欢呼。
“零分?”他轻笑了起来,“全错也是需要技巧的,你倒是考个零分我看看?”
她低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没错,这次考得确实比我预期的高太多了,只能说我蒙得厉害吧。”他转过来看她的脸,“你呢,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按照实力来说你应该考得更高,很明显你不是属于应试型的。”
夏川被他说得心慌,辩解道:“这么多次考试,我只有这一次考砸。”
苏越洲盯着她的侧脸,“对啊,今天天气不好,打雷闪电的换做谁都不爽,大家都这么过来了,偏偏你中枪了,你说你倒不倒霉?”
夏川觉得经过一下午的反思,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但凡他再说什么打击人的话,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你继续说,最好骂我几句也行。”
她说得是真心的,倒是让苏越洲愣住了。
他想说你傻了吧,话要出口被他止住,继续给她上反思课:“你就是把考试看得太重要了,考差考好你能怎样?拿诺贝尔奖吗?就算有奖你下一步打算干嘛?将自己打造成另一个居里夫人?没人逼你去成为多么优秀的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就算每次都考砸了,你看我们镇上的水多清,以后你学跟他们一起研究钓鱼再去摆摊卖鱼,也能够养活自己了。”
说着说着又胡扯开来,夏川懒懒地扫他一眼,说:“你以为钓鱼那么容易?”
“钓鱼是不容易,但是凭借我今天的好运,说不定我还能中头彩呢。”他洋洋得意。
夏川戳穿他:“人不可能次次走运。”
苏越洲也说:“人是不能次次走运,但天有不测风云,你不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变天,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英语听力不会继续打雷下雨。”
夏川撅起嘴小声道:“乌鸦嘴。”
苏越洲听见后呦吼一声:“那说明你还挺在意的,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看得重要的东西,它越是会有糟糕的表现,这点在你身上就完美地体现了。”
夏川是信这一理论的,但对于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忍不住想反驳:“考试紧张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理,我不过是用平常一样的心理去面对考试,只是早上吃了一颗药,有些起反应。”
“你吃什么药?”他侧眸。
“感冒药。”
他似不相信:“你感冒了?”
“现在好多了。”
“考前感冒不是第一次了吧?”他肯定地说道,“这也是你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夏川被他说中,这似乎的确成为了一个惯例,并且屡试不爽。
他开始数落她因为感冒犯下的罪状:“中考那次,你感冒落下一节课,错过了一道例题,后来在考试的时候出现,班上的人都拿分了,就你没有拿……”
“别说了。”夏川打断他,“我算过了,加上那个分数,我也上不了一中。”
他无缘无故冷哼了一声。
夏川突然在扶栏边顿足,她转身望向河面,左侧桥边一排人在垂钓,气氛静谧又融洽。
他回头看她,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别想不开。”
夏川想了一通才明白过来,恼笑地反斥他一句:“你才想不开呢!”
“这就对了。”他突然严肃道,“听说网上那个新闻了吗?今天有个考生觉得自己考得差跳楼死了,真tm看不起这种受不了打击的人,早干嘛去了,第一天考试哪!”
夏川也悠悠叹气:“最受打击的应该是父母,养这么大突然就这样没了。”
苏越洲愤道:“对,做人要懂得感恩,什么都不说就走了算什么玩意。”
夏川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似在自言自语:“那要是没父母呢,是不是就不需要感恩了?”
“……”苏越洲静了片刻,在她背后睨视她,张了张嘴嘀咕,“还想着那些事呢,有什么好想的。”
夏川两只手臂撑开搭在栏杆上,手指轻轻点着,如释重负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苏越洲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手肘微微搭在上面,头转过来对她说:“也别再想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家还不穷,养你到八十岁都不成问题。”
一阵风吹来,河面泛起粼粼波光,夏川似是得到了足够的安慰,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我会懂得感恩的。”
很快,等她成年了,就会拥有许多属于她做决定的权利,更像是拥有了为自己的人生主宰的勇气,那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苏越洲没听见她说的,凑近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夏川站直身子面对他,脸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她没戴眼镜的时候,眼睛很清澈明亮,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间,双眼会闪着亮泽的光芒。
苏越洲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女神。
“我想说,其实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谢谢你这么多啰喱啰嗦的话。”她认真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对岸红灯的光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才盯了一会儿,他脸上浮现类似于羞涩的神情,别扭地转了开去,嘴里咕哝了句:“既然都懂,还装什么装……”
“什么装了?”夏川追问。
苏越洲顾自往桥上走,撇开话题道:“我让你看看,苏少今天的运气到底有多好!”
夏川跟着上台阶,满脸黑线。
这周围的熟人多,除了本地的居民还有外来的游客观光,钓鱼台边已经围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苏越洲认识的人不少,他爱搭讪嘴又甜,不过片刻就问人借到了一根鱼竿,兴致勃勃地加入到垂钓队伍。
夏川走近观测了下这些人一晚上收获的成果,有各种大小鱼,品种还不少,这河道宽阔流长资源丰富,又是免费开放垂钓的地方,有不少外来人也专门赶来捞鱼。
苏越洲没经验手又生,没过多久就要拉起线看一看,每次都抛到不同的地方。周围人笑称年轻人没耐性,一时间哈哈取乐。
苏越洲转过头来问夏川:“我没耐心吗?”
“没有。”夏川丝毫不给面子,“这不是靠运气,说了这是靠技巧,你以为你是姜太公呢。”
“我还不信了。”苏越洲拿出他一贯的硬气,手往裤兜里掏了掏,拿出几个硬币,往夏川手里一塞。
夏川数了数,刚好五个,这应该是他最后剩下的几个子了。
“干什么呢?”她问。
苏越洲抬了抬下巴,指着左边过桥的一家亮着灯的杂货铺,是老王家开的。
“给我去买话梅来。”
夏川朝他确认:“你要买话梅吃?”
“对,买话梅。”他轻轻地握着钓鱼竿,不敢很大声,“有困难?”
她将疑虑放在心里:“没有,我现在去买。”
很快,夏川走到杂货铺,直接要了五元钱的话梅。
老王是这条街上的小灵通,什么风声都能吹到他耳朵里,什么现象也能被他尽收眼底。
夏川看着他熟练地装起话梅,不意外被问了一句:“跟苏家小子在一起钓鱼呢?”
夏川想说你不是看见了吗,这边钓鱼的人但凡需要吃喝都会来老王家买东西,经过这边也是热闹得不行。
“嗯。”她点头。
老王收了她的五个硬币,将话梅装好了递给她,顺便将自己店内正在写作业读五年级的女儿叫出来,“别写了,跟姐姐一起去看哥哥钓鱼。”
果然被夏川猜中,意料之中。
在夏川以往的经历中,但凡苏越洲经过老王小店附近,总会看见他被老王用言语行动阿谀奉承的场面,那些意思中不外乎表达着对他的夸赞与欣赏。
当然,在夏川看来,还有另一种直白的表象,就是我想将我的女儿嫁到你们家。
夏川走回桥上的途中,看着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女孩,脑补着地主家的儿子与杂货铺的女儿百年好合的场面。
居然……有点温馨。
“傻笑什么?”走回原处,面前的人朝她摊手。
夏川将话梅递了过去,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他身边装鱼的水桶。
咦……
“你什么时候钓的鱼?”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水桶。
“就刚刚。”
“这么短的时间?”她显然不相信。
“怎么就不可能了?”他嘴里嚼着话梅,将剩下的扭成一团塞她手里,蹲下身子宝贝似的去看,“我今天还就是好运附身了,服不服?”
夏川说不出服气的话,用眼神向身边人求证,大伙纷纷证明确实是苏越洲亲自钓的,并称这条鱼是今晚上钓起来的唯一品种的鱼。
“哥哥好厉害啊!”老王家的女儿拍着手掌欢呼着。
苏越洲见多出来一个人,笑着问她:“小妹妹,你服不服?”
老王家的女儿比起大拇指:“服!”
地主家的儿子惋惜地说:“可惜你姐姐太骄傲了,她不服。”
“你为什么不服啊?”老王家女儿问她。
“我……”夏川不知道说什么好,扔了一粒话梅进嘴里,拒绝回答。
“因为她哑巴了。”地主家的儿子说。
哑巴顿时很想找一根栏杆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