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在平时不常嘲笑苏越洲的身高,一来是现实生活中的他已经没有让她揭短的依据,二来是她不想跟他打嘴仗。
即使是她最具嘲笑他资格的那时候,也仅仅是在眼神上的挑衅,没敢用言语拌嘴,否则她没把握那颗脆弱的少男心会不会暗中爆发给她使绊子。
事实证明不管她多么的退而求次,大大小小的绊子都领教过,幸而还能刀枪不入地保全到现在,夏川得出一个结论。
所谓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每当苏越洲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时,她就知道某人准备将脸皮高价出售了。出售多少,那得看他在她的方圆几里之内。
不过目前看来,他估计体无完肤了。
夏川跟随带队老师往操场走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无所事事地跟上来了。
因为有运动号牌在手,出入畅通无阻。
她站在风和日丽下,感觉屁股后面被深深烫出两个洞。
夏川到了地点不自然地蹲下身,重新系了一遍鞋带,动作故意放得很慢。
眼前的草边出现一双熟悉的鞋子,夏川没抬头确认,那双脚开始四处晃逛,兜兜转转去围观了附近的铅球赛。
夏川紧盯着铅球赛场的方向,在人群中稍稍提紧了裤子,并在松紧带上迅速打了一个结。
她人瘦腰也瘦,均码的肥大运动裤比她平时穿的大了不止一个号,严实地包裹住腿部的线条,显得空荡荡的。
等候前组跑完的过程中,夏川再次检查了一遍自身,开始弯腰卷裤脚,一层一层卷上去,某双眼熟的鞋脚再次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视野之内。
nb牌,跟她此刻穿的是同款。
唯有色号不同,她的是纯枚红色,他的是蓝白相间。
夏川想,除了她,应该也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
“紧张了吧?”
鞋子主人的声音这时从头顶压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影的倾斜,从草地上看去就像是他压在她身上似的。
夏川将裤脚弄妥帖对称,起身拍拍自己,低头镇定地回过去:“不紧张。”
那人用不相信的口吻说:“你系这么多次鞋带,还说不紧张?”
夏川想说就算承认紧张对我也没好处,但她话在心里发酵了会便自动吞灭了。
算了,还是少搭理的好。
比赛还未开始,现场人多没有秩序,管理人员也没清人,所以有人依旧趁机挖苦:“怎么你们班没有人为你助阵啊?”
夏川懒懒地扫视他一眼,伸出食指点了点跑道对面她宿舍的同学,早就眼巴巴地等待着了。
“哦,看到了。”苏越洲笑了笑,又不满意地摇摇头,“这么远算什么助阵,万一你跑着跑着掉坑里,谁立刻拉你起来?”
“哪里有坑?”夏川瞪大眼睛张望着密封的塑胶跑道。
某人毫无逻辑地解释着:“谁说真的坑,我是指你心理紧张,一紧张容易顺拐,顺拐过后就会摔倒,摔倒就像掉进坑里,爬不起来……”
“闭嘴吧你!”夏川责令他。
“说来说去还是不敢承认自己顺拐。”
“……”
所谓的顺拐是当初军训时候,夏川闹出的一个笑话,结果被某人记在心上,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寻开心。
她当下忍无可忍道:“就算摔得多惨也跟你没关系。”
苏越洲双手叉腰,一条腿站得很开,姿势随性不羁,他仿佛看定了好戏,就等着下一场比赛的开始,就算边上铅球场时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他也目不转睛脚不挪地。
是打算立地生根了吗?
夏川感受到了无形之中他所带来的压迫感,心中顿时很想爆粗话。
这时周青她们终于得到通行证走了过来,帮她拿钥匙饭卡等,簇拥着给她加油打气,夏川也不用再看着某人脸色,撇开郁闷望向周围的风景。
前一拨人比赛结束,老师打完表记完成绩,这边就要开始下一波的预备站线。
站线的位置需要抢,夏川慢了一拍只能到最外边,等枪声一过所有人又并成一条长龙,夏川起初就落在了队伍后边。
她们这组运动型女生很多,夏川没打算拿名次,就这样跟前面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差,偶尔加速追赶上去。
第一圈结束,她追了两个,心里好歹有些安慰。
但从第二圈开始,不知是天热还是精力耗尽,她全身乏力加上气喘不顺,被后面的人一个个反追上来。
这下除了乏累还有焦虑。
她旁边内圈一直有人在跑,她知道是他们宿舍的人。
她心说丢脸就丢脸吧,总归不是最后一名,跑到终点就可以四肢一躺睡下了。
谁知,她不经意回头查看的时候,就连原本一直落在最后的那位女同学也蠢蠢欲动地发了力,打算暗中慢慢赶上她。
而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人。
夏川在无形的阻碍前虚脱挣扎着坚持,看东西也有些眩晕,所以她闭上眼睛默默咬牙,某些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对话就显得格外清晰起来,她一听便知道出自谁口。
“这速度,连菜花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吧?”
“兄弟,十分之一太夸张了,我看大概十分之三。”
“你们是不是男人,这么欺负我们夏川,有本事跟菜花比去啊……”
“我家的菜花是犬界的博尔特,一点都不夸张。”
“……那么菜花他娘是什么地位?”
“她是爬行科里的特尔慢。”
“特尔慢又是什么东西?”
“特尔慢,不就是蜗牛爬喽……”
“哈哈哈哈……”
“……”
夏川内心将人骂了个遍,也许是那股子嘲讽让她拾回尊严的底线,目不斜视地超前加速,在终点线前十米处连续超越两人,最终拿到了倒数第四的名次。
终于结束了,夏川瘫在草坪上望着蔚蓝天空大口喘气。
宿舍的同学纷纷上来搀扶她,都没说什么多余的,劝她跑完不能躺下应该适当走着释放肌肉,然而她浑身无力到抬不起手。
就让她稍微躺一会儿吧,做一会儿的懒人也好,夏川想。
有人走过来,突然罩住顶上的光线,从躺地的人视觉看过去是一团黑影,看不清是谁。
夏川只觉得那黑影的范围逐渐扩大,像是慢慢砸下来,直接砸晕她脑袋,待后来视线渐渐适应黑暗,她才看清那黑影其实没动,只是异常认真地观察着她,而刚才那一切仅仅是她的幻觉。
“看什么?”夏川不习惯,嘟囔着将头转开。
某人一串风凉话砸下来,“做完剧烈运动立即躺下会增加身体器官的压力,全身血液流动不通,导致心脏骤停突然死翘翘。”
“……”
夏川将双手遮上脸面,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就不需要他多加提点了吧。
不过为了不成为傻乎乎的送命者,她还是选择了明智的保命方式,在旁人的搀扶下绕着操场走了一圈。
*
苏越洲回到自班的领地,正好碰见先前打球的人找来约,他抬手看了看表,又找了份运动员具体项目时间表,翻到某一页仔细看着,最后挥挥手说没时间不打了。
“怎么又没时间,我看你没比赛了呀!”对方郁闷道。
一旁的方城跳出来帮忙解释:“不是他比赛,是他要看人比赛,哥们就成全人家难得偷窥的机会吧。”
苏越洲瞪他一眼:“谁偷窥?偷窥谁?”
方城笑他:“装什么装!刚刚看了两圈还不过瘾,眼睛咻咻瞄得可真快,成指南针了吧,兄弟我舍命陪君子,可以继续帮你打掩护……”
“谁要你跟了?你给我原地待着。”苏越洲没好气地指着方城。
方城立时站直身子,看着某人飘忽不定的眼神好意提醒道:“那你赶紧走吧,五分钟后,跳高场地,第五个,错过了就没得看了。”
苏越洲刚踏出两米的脚步堪堪收住,他看向远处人流渐渐聚集的场地,挠了挠头像是挫败地转回来,揪住方城的衣领往下边走,声音烦闷道:“陪我去!”
方城配合地勾住兄弟的肩膀,笑出一声:“真闷骚!”
……
夏川前面一口气还没喘顺,走着走着竟然到了跳高的预选赛时间。
这个项目相比先前那个显得轻松随意多,大家都不是专业训练过的,毛手毛脚就直接上场了。
不知是不是报名的人比较多,围观的人更是多,而且大部分还是男生,热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
夏川隐在人群中观察别的运动员,她们的人均身高都有一米七,如此一比她就像是来垫底的。
初杆的高度是一米,女生们为了矜持首先都用脚横跨,基本上都能顺利通过,只有极少几个姿势不对的人碰杆出赛。
接着高度每轮一升,淘汰的人越来越多。
夏川的弹跳力还行,在一杆她以为会碰掉的高度,居然超高顺利通过了。
这个分数为她提升了好几个名次。
杆子越来越高,显然已经不能再用脚跨,体育老师善意提醒该用身体横翻。
围观看戏的男生越来越多,首当其冲的女生有些难为情,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脚势,这下成绩还不比之前,直接用身体就碰掉了杆子。
第二个女生汲取经验,开始挑战翻身过去,那个姿势很美,整个身体成功越过,只是在最后一刻鞋跟往下坠,杆子一碰就掉,失败告终。
那女生仰天摔在垫子上,惹得周围的男生团体发笑。
夏川皱眉黑起了脸,她前一秒在人群中看见了那张走哪都能碰到的面孔,似乎还能听见那狂妄的笑声。
这场面,焦虑得她想爆头。
……
轮到夏川出场了,她在原地呆滞了几秒,等老师念了第二遍才后知后觉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助跑之前,她想了很多次自己该如何翻过去,如果翻越成功那么她甘愿放弃加赛,如果失败了她也自动放弃第二次重跳的机会。
总而言之,关于出丑,一次就够了。
只是仅仅这一次的后果,有点壮烈。
这个时间,别的比赛项目基本上已经差不多收尾,只有跳高还热闹非凡地进行着,因此被吸引过来的路人愈加多了。
最饱受男生们议论指点的倒不是哪个女运动员身材好比较漂亮,而是他们心中想的,哪个女生自愿将自己完美地摔倒在那张垫子上。
苏越洲望着那张厚厚的垫子,已经提前想象到某人的身躯被反复抛上去的情景了。
他承认他想的有那么点颜色,不过越想心中的期待就越是多。
夏川哪里知道别人心中的想法,她能做全的就是将身上的校服拉链拉到领子最高处,防止被走光的风险,然后撸起袖子助跑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等待结果。
纤细高挑的身影到了杆子前,轻巧地侧身一翻,将重心同身体抛上去,又一个完美的翻越弧线在空中划过。
夏川上半身刚刚过去,心中侥幸还算成功,接着开始收脚,然而刚才起跳的位置不稳有些偏外,因此相对来说脚收的时候就过于提前了,这后果就是她的腰部硬生生撞到了杆上。
那叫一个痛,夏川皱脸倒吸起来,腰部受了一棒还不够,由于惯性在垫子上横翻打了一个滚,滚到最后宽松的校服衣摆提到了腰处,露出了一小截肚脐肤。
人群中有人吹起口哨声。
夏川涨红脸火速坐起身,顾不得腰痛,先将校服连同里面的短袖拉好,保持优美的姿势最重要。
下一刻,她边走出来边将手别到后腰,开始轻轻揉着,好像……闪到了。
全场有人鼓起了掌,夏川一头雾水,还以为下一个运动员成功跳过了,定睛一看哪有那么快,只不过是那根杆子没有被碰倒,而那又是刚才被她撞到的杆子啊……
夏川顿时傻了眼,想来想去是这样一种可能,她腰部的力量将杆子生生地定在原处,也许有碰动但毫无影响,却牺牲了她的腰,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下了场,夏川走到裁判老师边上,说明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继续参加比赛,老师点头表示同意。
然而谁都清楚,这个成绩虽没破记录但也算是上顶,再上直接可以代表市里参赛了。
夏川接下去也没多留,在人群中找了条缝打算退场。
舍友周青她们一直陪着她,这会儿走她身后见她一直摸着腰,问她刚才是不是撞到了。
夏川点头承认,转身有点不利索,走路也变得慢吞吞,持续摸着后腰揉。
“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随行的舍友建议,“很严重吗?”
夏川想了想,“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腰伤不是小事啊,晚上睡不好怎么办?”
此时已经是傍晚,食堂约摸开了饭,看台上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只有留下来的人默默打扫着班级卫生。
夏川她们一齐往安静河边小道走,正好可以一路通往宿舍。
她仍在揉着她的腰,考虑着这酸痛带来的严重性,忽听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并未放在心上。
等人后来走到她身后,抓住她校服袖子,她才恍恍惚惚地回身,看见一张略显焦急的关切脸。
“你腰怎么了?”他冲上来就问。
夏川双手缓缓放下贴在大腿两侧,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事啊……”
他不相信,着手就捏了一把她的腰,夏川吃痛嗷了一声,傻眼看着某人这明目张胆的行为。
当然这举动,同时也被夏川的舍友们看在了眼里。
这咋回事,谁来给她们解释解释?可好像有这视力也用不着解释。
“撒谎精。”他得出结论吐出这三个字。
夏川因为刚才那被偷袭的一下,腰处似乎变得更加敏感疼痛,那既不是揉也不是捏,而是掐吧。
印象中,这是她被他第二次掐了。
她是如何让他有机会靠这么近的?
夏川没想完毕,面前的人率先作出决定:“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了吧,又不严重。”她躲过去,严不严重她心里清楚,正打算先回宿舍观察一番再说。
“谁说你严重了?”某人微吼起来,接着又将声音放缓,“我只是建议你别养病根,到时候严重起来花大钱。”
夏川闻言,觉得有点道理,小心翼翼问他:“那我还是得去医务室看看?”
“看看吧,我陪你去。”周青热心说。
“那个……我陪她去就好了。”某人轻声插了句嘴。
周青疑惑地看过去,“你一个男生陪着去好吗?”
“我跟她一起长大,她家里人让我照看她,这样是不是说得通了?”
夏川抬头顶回去:“用不着你,我自己会去。”
苏越洲无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还想着奶茶妹夫那事呢?”
奶—茶—妹—夫?
夏川用了十秒钟才想明白他口中的奶茶妹夫是谁,当即希望手上有一杯奶茶能倒扣出去。
五分钟后,夏川走到医务室门口,身后跟着一个臭脸保镖,周青她们因为有事先回宿舍,最终还是由他跟着来了。
一路上她一直被问哪里伤了,夏川闭口不谈,他又开始解析刚才她那个凌空翻越,从抛物线的角度解释她是如何侥幸成功的,一直讲到她打着哈欠无情地翻白眼。
医务室的人还没下班,问清情况后说没大碍,开了一支药膏回去按时擦一下就行。
苏越洲站在门口没进来,听见医生的话,吹起风凉话:“幸好,腰闪了没事,能生孩子就行!”
医生是个大妈,听见这话瞧出俩孩子之间扭捏的情愫,也开了句玩笑:“我看小姑娘屁股翘的,生个男孩没问题。”
夏川心说,让我死了吧。
苏越洲最终也没进来,原因之一是男女有别,夏川在里间撩起衣服给医生检查,所以那脱掉的校服外套随手搭在外面的椅子上,出来的时候夏川才发现提前被他挂在了自个手腕处。
“还给我吧。”夏川伸出手。
苏越洲将校服递出去,看着她因为刚才的调笑仍旧不自在的脸色,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让夏川看了一眼便崩溃了。
“你……”她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我?”他接话。
夏川抿唇,赶紧将手摸向校服的口袋,里面当真空无一物。
“你不问自取……”她说话结巴起来,“你偷吃!”
“嗯?”他将一张大脸凑近,假装不知所以。
“我的半块巧克力呢?”
“问你自己。”还死不承认。
“已经被你吃掉了!”
“你火眼金睛啊?”他略微佩服起来。
夏川指出证据:“废话,你的牙齿上有巧克力。”
这回轮到他懵起来,挤出两排牙齿用手指使劲抠了抠,没抠出什么。
“抱歉,看到了就忍不住吃了。”他脸上毫无歉意。
夏川已经不敢有任何指望,只不过想起某一点,还是忍不住提醒:“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他好奇地问。
夏川气若游丝:“那不是我掰的,上面有我的牙印。”
“哦,怪不得,那印子我舔了好久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