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到楚越这么说的时候,安逸脸上的表情是茫然,然后骤然红了眼,头也没回地往电梯口冲去。
曲一辰想跟上他,却被楚越拉住:“我们暂时不适合过去。”
曲一辰垂着头,没有像出门前那么坚持。他没想到安逸会在这里,但是安逸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原因,他也不是猜测不到。如果是那样的话,安佑溪就在他决定委曲求全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像安逸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不能接受。
楚越叹了口气,知道曲一辰现在心里有多不好受。
“这么大的事,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媒体都会有报道的,与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地跟过去,还不如耐心地等消息。”楚越揽着曲一辰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儿,我陪着你呢。”
曲一辰点点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不管安佑溪以前做过什么……我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至少不要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死去。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总是天不遂人愿。
安佑溪坠楼的时候,纯姐的车正好开到楼下,立刻就将他送到了就近的医院,急救不可谓不及时。只是他们的住所在大楼十五层,即使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安佑溪的生命还是没能被挽回。
楚越收到确切的消息之后,也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可惜,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只是有些担心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曲一辰。他不放心他,但曲一辰想要一个人呆着,他也没有强求。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过了自己心里的坎,才能算是想明白,这一点上,即使是楚越和他这么亲近的关系,也改变不了。
看了一眼时间,楚越敲开曲一辰的房门。
“楚哥。”曲一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萎靡,声音也有些沙哑,不过脸色还算正常,也没有哭过的样子。
楚越有些心疼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像往常似的说:“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我们今天出去吃?”曲一辰现在的状态,要是进了厨房,说不定还会不小心切到自己,楚越可不放心。
曲一辰揉了揉肚子,午饭他也没吃,虽然心情很低落,但胃部还是传来饥饿感。自嘲地笑了笑,他自诩善良,对于安佑溪的事,却并没有伤心难过到多深的程度。
楚越忽然伸手抱住他,双手如同铜墙铁壁地将他箍紧在自己的怀抱里。房间里的落地窗半开着,吹进来嗖嗖的冷风,曲一辰身上也是一阵冰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如果你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我都能帮你承担。但是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楚越已经不去想安佑溪制造出这样的闹剧之后,环宇未来众矢之的的处境,自己要处理多么棘手的事情,他不怕万夫所指,只担心曲一辰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
金星那边有一点的猜测没错,楚越他们确实是弄到了安佑溪的精神科病历,即使是上诉,安佑溪这样的状况也会法外开恩。这是楚越不想看到的结果,同样今天的结果楚越始料未及,但他并不觉得后悔。
安佑溪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不论是什么时候,楚越的想法都一样。
曲一辰被他抱着,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过了好久才回抱住楚越的腰。他在楚越的胸口蹭了蹭,声音透过衣服传来有些发闷:“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想仔细想想。楚哥,我有些辛苦。”说到后来,曲一辰的声音难掩疲惫,他知道楚越也同样承受着很多压力,所以一开始才不想开口。
楚越低声笑了一下,下巴在曲一辰的发顶蹭了蹭:“累了就休息一段时间,别的事情有我。”
楚越说休息,曲一辰的行程就真的暂停了下来。《为你》剧组是早就沟通好的,因为曲一辰的伤在脸上,直接暂停了拍摄,准备等到他重新入组,再继续拍摄。如今安佑溪出事,男一号和男二号都有变动,重新开机的时间大概要再一次延后了。
至于其他的一些安排,原本楚越就没有把时间挤得很满,不太重要的回绝掉也很容易。
不过在彻底给自己放假之前,曲一辰还是十分敬业地将最后一个通告——早就约好的男装时尚杂志封面拍摄跑完。
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化妆师照顾他的情况,做的几个造型都用刘海遮住了受伤的部位。
拍摄还算顺利,楚越这段时间对曲一辰的照顾越发上心,确认了安佑溪的事情对曲一辰的心理状况真的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这才放下心。这场拍摄原本约定半天的日程,三个小时就完成了所有的内容。
“哈哈哈,楚哥你看,仇森这个造型好好笑。”曲一辰卸完妆被助理拍了一张补水面膜在脸上,笑起来的时候,面膜都产生了奇怪的褶皱。
楚越配合地看了一眼,仇森最近接拍的是一部古装官场剧,他扮演落难之后不断筹谋,终于青云直上笑到最后的皇子。他发过来的照片正是自己被政敌陷害下狱,一身是伤的剧照。也不知道仇森对自己做了什么,化妆用的血浆洒了一脸,配合他搞怪的表情格外有趣。
楚越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两个,成天都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楚越发现自己比曲一辰更加敏感,看到这个造型,直接想到的就是安佑溪跳楼的事,脑海里不着调地想着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脸上是不是也是这么多血。
曲一辰笑得没心没肺:“我也不知道他啊,这几天都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疯狂轰炸我,微信里的消息就没停下来过。还有韩姐,她不是出国休假么,感觉要把整个国家都给我买回来似的,成天给我买这买那。”
楚越伸手弹了他的脑门一记:“对你这么好干什么,怎么不想着给我买东西。”其实他们都是关心曲一辰,楚越都知道。
曲一辰却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帅?”
楚越笑着敷衍他:“好好好,你最帅!”
曲一辰哼哼了两声,又埋头和仇森发消息去了。楚越揉了揉曲一辰的发顶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担忧。
安佑溪的事情,环宇的公关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只是有句话叫人命关天,和生命挂钩之后,有些原本很重要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原本不重要的事情,却被别人提出来,过分煽情。
曲一辰的声誉仿佛回到了当初楚越接手他的时候,因为安佑溪的死,重新降到了冰点,乃至更艰难的地步。
网上不是没有支持曲一辰的人,两边的黑粉也相互口水战了好几轮了,只是楚越明白,对于艺人来说十分重要的路人缘,正在不断减少降低。
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明确的对错。楚越一直不让曲一辰在公众平台发声,曲一辰也很乖顺听话。但是就连楚越都没想好,究竟应该让曲一辰做出什么样的声明,才能尽量挽回。
如果做什么都觉得不会更好,那就干脆维持现状,楚越的想法既不乐观也不悲观,事到临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办法的。
拍摄结束之后,一行人十分低调地从杂志社后门出来,助理早就开了车在后门这边等着他们。夏振宇十分看重曲一辰这边的情况,新配给他们的几个助理,话少能干性格牢靠,照着楚越的意思,将曲一辰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然而有时候,狗仔们见缝插针,闻风而动的本事要比他们更强,即使楚越他们千防万防,还是有蹲守埋伏的娱记冲上来,堵住了车子通行的道路。
他们分工明确,一群人扛着摄影机照相机冲曲一辰拍摄,另几个将助理们挤开,还用身体抵住保姆车的移动门,不让曲一辰上车。
“曲一辰,我是《c城日报娱乐版》的记者,听说你接下来几个月的行程全部暂停取消,请问是因为受伤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安佑溪的死,所以影响到你的心理状态了呢?”娱记的问题总是尖锐,为了博人眼球丝毫不顾及艺人的感受。
楚越虽然护在曲一辰身边,却拦不住他们发问,被他护住的曲一辰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消瘦的身子明显僵了僵。
“只是艺人日常的休息,与你所有的猜测都不相关。”楚越是曲一辰的经纪人,在这件事上当然也有自己的发言权。
他朝几个助理使了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抓紧时间把拦着他们的娱记赶开,力求迅速把曲一辰送上车。
娱记们一个个使了吃奶的劲跟助理拉锯,一个拿着录音笔的记者不肯轻易放弃,把手上的录音器往曲一辰脸上戳:“对于安佑溪的死,你是什么想法呢。如果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当初你还会让环宇做出封杀的决定吗?你现在后悔愧疚吗?”
楚越的脸色瞬间一寒,直接伸手拍开录音笔。娱记吃痛,录音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是公司的决定,请停止你无端的揣测和指责!”
曲一辰原本只是沉默着想往车上去,尽早摆脱这群人,在听到娱记的问题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对楚越说:“楚哥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吧,没事的。”
楚越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冲曲一辰点点头。几个原本在充分陷阵的助理们,在看到他们的反应之后,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目光警惕地看着这群娱记人群,以免有什么人浑水摸鱼,出现什么意外。
见曲一辰愿意接受采访,几个娱记们都微微放松下来,但他们的大脑都为曲一辰接下来的回答感到兴奋,不管曲一辰怎么说,他们都肯定抢到了一个大新闻。
曲一辰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把掉在地上的录音笔捡起来,还到了刚才那个记者手中:“你看看坏了没有,别影响到你的工作。”
这名记者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没事没事,我们有录像也是一样的。”
曲一辰闻言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了解我现在的想法,包括许许多多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的人们。而我一直不接受采访的原因,只是觉得说什么都对我们这些当事人没有意义了。”曲一辰的目光环视一周,没有记者们所期望的悔恨、愧疚和复杂,甚至说得上是古井无波。
“对于安佑溪自杀这件事,我当然会感到很惋惜,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同伴这个词,并不适合于他们,曲一辰换了一个字眼,“但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活着的人也好,死去的人也好。选择死亡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环宇从前为我出头,对于环宇所做的决定,我有不能推脱的责任,但是我并不亏欠安佑溪。”曲一辰终于摆出了自己的态度,而这和预期完全相反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所有记者们都更加兴奋。
“你们只会说死者为大,可是安佑溪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当初他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做法是错的,他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做法也是错的。我觉得你们为他而感到惋惜没什么不对,但不应该把他死掉的责任都强加在我身上。”曲一辰顶着一副温软的外表,说出来的话在这群人听起来,却足够冷酷无情。
“即使他曾经做错过事情,难道死亡还不够弥补吗?”人群里有人发问。
曲一辰对声音十分敏锐,准确地在拥挤的娱记当中找出发声的那个人:“你说弥补,他弥补了什么呢?”
那人被曲一辰的反问堵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曲一辰却自顾自地说:“明明这件事上,我才是受害者,可是因为他的死,反倒像是我迫害了他一样,凭什么?就凭他死了吗?你们逼问我是否愧疚后悔,难道让我感到愧疚后悔,就是他对我的弥补吗?”
“先是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然后用自己的死拉我下水,我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感到愧疚?”曲一辰对这群人的想法感到十足的好笑,“别忘了我也差一点点就死在他手里。他根本就没有做过对我好的事情呀。”包括当初他为安佑溪背锅,一身乌黑地从金星被赶出来,曲一辰更想知道,安佑溪是否曾经有过后悔和愧疚。
曲一辰仰起头,这家杂志社所在的大厦很高,从底下看不到顶点:“其实我很好奇,当初我被金星抹黑,被你们围攻的时候,我也从楼上跳下来,你们会不会也无视那时候我身上的‘污点’,惋惜一下我这个年轻的生命?”
曲一辰的语气平平淡淡,说的话听在这群娱记的耳朵里,却连汗毛都站立起来,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他们逼死一样。
“一辰……”楚越忍不住伸手搭住曲一辰的肩膀。
曲一辰冲他笑了笑,伸手拉住他:“没事,我很好。”
一向能说会道的娱记们忽然都沉默下来,一直接连不断的拍照声也停下,只剩下摄影机还在无声静默地工作。
“我不会选择轻生,因为即使有再大的压力压在我身上,我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的未来在哪里。而且我还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了,会有人为我感到难过。”曲一辰抓着楚越的手不自觉得更紧了几分。
“我不能辜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