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屋子里,穆挽缓缓从榻上坐起。她伸手扶着脖颈扭了扭,又伸了伸懒腰。继而她环顾了一下屋子,目光停留在桌上。
未着素履的脚踩在地板上,只觉一阵冰凉。
穆挽侧着脑袋,从一旁拿了一只茶杯,杯里的水还留有大半。她把水泼进香炉里,熏香“滋——”一声冒出一阵青烟之后就彻底灭了。
“嘁……你明知道他们一步一步做的是什么,还天真的以为他真会心疼你么?既然这么想活下去,就自己睁开眼看清他们的嘴脸,把我叫醒做什么。”穆挽扶额无奈说到,“你还真是蠢啊,三年前和现在,都一样。”
次日清晨,枝夏端来早膳,叶薇就来了。她趾高气昂的看着穆挽,好像自己是胜利者,满负荣耀。她在桌边坐下,对枝夏说到,“给本小姐也上一份早膳。”
枝夏说道,“府里只备了少夫人一份早膳。”
叶薇怒道,“你什么意思?一个下人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枝夏也不退让,“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澹台府吃上饭的。我们少夫人可是当家主母,是尊正夫人,你呢?”
叶薇看了一眼穆挽,嘲讽道,“你这当家主母如此不会管教下人吗?还是你扶风城的女子,就不知尊客之理?少君一向重礼节,恐怕你如此下去,少君早晚会休妻的吧。”
枝夏一时气不过呛声她,“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少夫人指手画脚。”
“叶小姐来者是客,谁允你如此放肆。”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枝夏闻声立即低下头,怯怯退到了穆挽身后。
叶薇见状,施施然看着澹台颉月说,“少君,姐姐体弱,我想为姐姐弄一份早膳,可少夫人似乎是不愿意,这丫头也心气高的很,说是只有这一份早膳。”
澹台颉月走进屋里,对枝夏说到,“去院里跪着。”澹台颉月发话,枝夏只能怯声说是。
穆挽看了一眼桌上还未动过的燕窝粥,对枝夏说,“还是先给叶小姐盛一碗粥送过去吧。否则便是我扶风城的女子不知尊客之理,也免得少君看不惯要休妻。”
叶薇忙说到,“少君,我不曾说过这种话。”
穆挽对叶薇的狡辩不予理会,先行离开了厅堂。澹台颉月扫了一眼叶薇,就已明白了。叶薇心虚,也不敢看澹台颉月的眼睛。
澹台颉月紧接着也离开了厅堂,只是他在园中找了一圈也没见穆挽。回到屋中,正遇上镜冬。澹台颉月问到,“少夫人方才回屋用早膳了吗?”
“回少君,不曾。”镜冬说。
澹台颉月叹了叹气,说,“为少夫人重新备一份吧。”
镜冬说,“可少夫人方才已经出府了。”
穆挽本是去一品绣选布料,选好料子以后,想到家中那两位没事找茬的,她又调头跑绕路去了墨家轩。这方穆挽刚出一品绣,那一品绣的掌柜就立即转身去了铺子后的坐堂里。
掌柜对坐堂里站着的人拱手拜了一拜,恭敬说道,“王妃打听了如今燕京城里最时兴的衣着样式,还有最受男子喜爱的衣裳的颜色,蓝色和白色的锦缎各买了一匹。”
墨家轩里,何青修拿出新进的杯具,兴奋的给穆挽泡了一壶茶。不一会儿,何青眠便也出来接见。他就坐在一旁,目光时不时的飘到另一边的雅间里。
“这是莲子心,虽入口味苦,但后渐觉甘甜,虽不是贡茶,却是我很喜欢的。这茶道颇有讲究,只是我学的不如兄长精深。”何青修一边给穆挽递过青色茶盏一边说道。
穆挽觉得很有趣,笑的清脆。她说,“我以为只有我喜欢这微苦的莲子心。从前在扬州城的时候,我也喜欢在雨幕前围炉煮茶,不是别的,正是莲子心。看来,我们的喜好还很相近。”
那时瘦西湖畔的荷花,开的真好啊。微风吹过湖面的时候,湖面的荷花一摇一摇的,还有阵阵遥远而清雅的芙蕖香。还有幕后那个为她取名芙蕖姑娘的文雅书生,何时才能再回来呢?
何青修听了更加兴奋,正要离穆挽近些的时候,何青眠立即走到二人中间说到,“青修,王妃茶艺过人,在我之上,你说的这些,王妃都知晓。”
何青修看了一眼何青眠,尴尬的说,“是我班门弄斧献丑了。”
“这没什么。”穆挽笑着说。“从前我想给澹台颉月沏茶,他非是不喝。他怕是不相信我的茶艺,反正他也挑剔。偶尔来这里坐坐,听你说说茶道全当温习了,没什么不好。”
何青眠又看了看一边的雅间,说到,“或许北宁王很欣赏王妃的茶艺,只是不曾说罢了。”
穆挽看着杯里清澈的碧色,陷入思考。半晌,她说,“少君说他在扬州城品过一次君山银针,我一直想专心为他沏一次茶。只为他一个人沏一次茶。”
何青修问到,“后来呢?少君如何说?”
穆挽低头说,“没什么后来。他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滋味。在他眼里我沏的茶应该或许只是不过尔尔罢了,所以后来我也不再想为他沏茶了。不被喜欢的,就不要为难自己了。”
同一时间,雅间里的人转动茶杯的手停了下来,干净修长的手将茶杯端的很稳,稳当的杯中的水都不曾有半分晃动的涟漪。直到穆挽再次开口,“也不要为难别人。”
在墨家轩待了大半个时辰,穆挽才离开。何青修便去送她,对穆挽服务的周到程度堪比殷勤。
二人离开后,雅间里便走出一个人。他一袭玄色衣裳,一朵出尘隔世的紫荆花开在他肩上。何青眠行礼叫了一声,少君。
澹台颉月说,“令弟,把本王的王妃照顾的很周到。”
何青眠把背伏的更低一分,他解释道,“青修为人虽热心,但小人可以保证,他对王妃绝无他想。”
澹台颉月淡淡重复了一遍,“绝无他想?”
何青眠立即应声,话里有刻意忍住的颤抖,“是。”
澹台颉月淡淡瞥了何青眠一眼,何青眠便绝后背一片冰凉。澹台颉月又环顾了一下这叫茶馆,这时便听澹台颉月说,“布置还算雅致,府中有一套黑曜茶具,万中无一,若是不弃便收下吧。”
话虽如此,但这北宁王送的东西,哪里有嫌弃的道理。
“多谢少君。”何青眠擦了擦额头的涔涔冷汗,说到,“青眠离家在燕京城开这茶馆多
年,如今家中长辈年事已高,不日便会离京回乡。”
“百善孝为先,如此甚好。”澹台颉月说完拂袖而去。
何青眠却吓得一时瘫坐在座椅上。再不能让青修接近北宁王妃半点。否则莫说是墨家轩保不住,北宁王要他们消失都万分容易。
夜里燕京城依旧热闹。穆挽在街上游荡了半个时辰,就是迟迟不愿回府。
月光照着青白大理石,她踩着路面上的影子不急不缓往前走。啊九和十七跟在离她几步远的身后,谁都看的出来穆挽心不在焉。她抬起手,看着手上那一对祥凤镯子,伸手碰了碰。两个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她笑了笑。
穆挽问到,“十七,你有没有特别想保护的东西?”
十七说,“有。”
“我也有。”穆挽说。她又问,“那,十七,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十七说,“苍狼卫没有名字。”
“我好像也没有了。”穆挽说。
十七没有回应。她继续往前走。
夜里本不应有骑马的人,但这时一匹军中加急快马朝穆挽冲过来,她就站在路中央。马上的人朝她大喊让开,她才猛然回神。
千钧一发之际,穆挽被人揽入怀中,转身的瞬间,一道沉香蹿上鼻尖。“你总这么不小心吗?”话里带着半分指责的味道。
穆挽说,“是啊。”话里没有半点认错的态度。
澹台颉月说,“在遇到我之前,你是如何完好无损的活到了现在?”
穆挽说,“遇见你之前,我有君筇师兄,他会护着我。”
澹台颉月又问,“既然君筇如此爱护你,为何大婚之日,他不曾出席?”
穆挽没有回答。
“走吧,我们回家。”澹台颉月说着,握住她的手领她往前走。
穆挽突然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什么?”
“你送我的镯子。我很喜欢。”
“那就好。也不枉费我全心全意的为你做这么一件事。”他说。
穆挽才反应过来,她吃惊的看着澹台颉月,心想他难道还有这做首饰的本事,“该不是说,这镯子,是你做的?”
“嗯。”
“……”穆挽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才能将你照顾好。”
大街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走向同一个方向。昨夜的隔阂已然不见,穆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费心去猜他想什么做什么,喜欢他,那就喜欢他好了。
她曾想这条路他们终究是走不下去的,可是如果一条路走不下去了,那停留在风景最好的地方,也很好。
第二日,穆挽起了早。
为的不是别的,竟然是散步。这个理由,让枝夏和镜冬都是一阵错愕。穆挽在用早膳的时候,突然问到,“镜冬啊,你说园子里的的那些牡丹,近来开的好不好啊?”
镜冬想起穆挽说的散步,应声道,“这就要过了花季了,近来似乎会下一场雨,再好的花也是经不住搬移时的磕磕碰碰的。”
穆挽赞赏道,“你甚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