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厚重,从外到里足足七层,强行被拉出来,也没来得及换成别的衣裳,虽然穿了一天,肩膀都被拖拽得酸痛,郦清妍却无比庆幸自己穿了这么多,直接将曳地七尺的最外层大氅脱下来铺在地上,把晕死的栖月放了上去。
火很快生起来,将山洞照亮,洞口有长长的甬道蜿蜒向里,不知深处是个什么光景。郦清妍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确定洞中没有异响,在她专心为治伤,或者睡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生物冒出来。
栖月的外裳再次被解开,丑陋的疤痕映入眼帘,一呼一吸之间,他的胸膛起伏轻微,一点也不像血气方刚的男子那种厚重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要剖开伤口,清除腐肉脓血并不难,问题是之后怎么把伤口给缝上。郦清妍咬了咬唇,有些难办。
方才因为挣扎反抗,加上环境不宜,没能仔细检查他除了这伤,身体还除了其他什么状况,现在霜降不在,没人为他配每月都不同样的药,能熬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的命很大。
她和栖月不一样,懂得了压制寒意的方法后,早就能收放自如。可栖月太过强大,长期克制,物极必反,每月那两日完全是把承受不住的热量释放出来,以免伤到自己。他说找到方法,指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有不用寒女的血,就能摆脱这身特异体质的法子?
五指压在栖月胸膛上,莹蓝色的光晕在指尖扩散,将栖月伤处的筋脉封住,另只手并指,内力在指尖结成一片锋利的小匕,在那条疤痕上中下各划一刀,五指收拢,浓稠黑血顿时从三个口子涌出来,怕弄脏衣裳,直接被郦清妍凝成冰坨子,从栖月身上滚下来,如同一条条黑虫。这一招是和即曳学的,接下来要做的也是。半吊子的时候和慕容曒坠崖,都没把他给搞死,以她现在的能力,更不会让栖月出事。
黑血之后是白色腐臭的脓水,再之后,一直催得逼出鲜红的血液来才止,郦清妍咬破手指,堵住下两个口子,从最上面那个小口,将自己的血倒灌进栖月的身体里。
这真是考验她血液到底能够强大到何种地步的时候了,山中物资匮乏,不能刮骨疗毒,只能靠这种办法,把自己的血当成药,堵在栖月皮肉之下溃烂的伤口里,若不能治愈,最后还是要开膛破肚一回。
血灌进去,手指压住堵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去他衣裳里翻,果然翻出一小盒药脂来,给他涂了上去,也给自己的指腹涂了些。
栖月的身子比方才还要热,简直要熟了,被郦清妍冰凉的手指碰到,昏迷之中发出舒适的叹气声,手掌下的肌肤细细抽搐,似在追逐那份熨帖他骨子里冒出的炙热的冰凉。动静在郦清妍给他做全身检查时更盛,甚至直接把人弄醒了。
郦清妍没有发觉别的异样,除了他的伤状态不好,正发着高热,另外瘦了些加上没由来的虚弱,就没有旁的不对了,好像这人就只是得了最普通不过的风寒,所以气息虚浮,周身无力。她皱眉分析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被自己检查出来,没注意到栖月已经睁开了眼睛,然后胳膊被他抓住,整个人直接被卷到他身下。
“喂!你做什么!”郦清妍挣扎,不留神打到刚处理过的伤处,对方一声闷哼,让她不再敢乱动。
“我累,睡一会儿。”
“你睡你的就是,放开我,还要治伤的。”郦清妍去掰栖月搂着自己肩膀的手。
“不用,我没事。”
“胡说,你的样子都快熬不过今晚了,哪只眼睛瞧出来自己没事?”
栖月抬起大腿压住郦清妍不住乱蹬的脚,“死不了,睡一觉起来再说。”
伤口处理已经竭尽所能处理了一番,检查又没得出什么结论,眼下除了睡觉,似乎真没其他事情可干,若实在要做事,大约只有坐着值夜,以免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
郦清妍在栖月牢牢的禁锢里叹气,安静下来。半天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有个一开始让她怒火冲天,一看到栖月情况不好,结果忘的干干净净的问题。“栖月,你叫我皇妹,兄妹之间五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你现在强制抱着我睡觉,算什么?”
栖月半只脚已踏进梦乡,语意朦胧,“长公主册封当然不是一道圣旨就完事,更何况你还要入皇籍,程序更多。你的长公主即位大典已在策划,等回到皇城后举行,那之后才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所以现在你还不是我的皇妹。”
对他这种抓紧时间调戏自己的态度,郦清妍表示十分无奈。
栖月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虽然瘦了,骨架在哪里撑着,也不管会否碰到伤口,只管将郦清妍整个搂在怀中,交颈而卧,气息喷在她的脖子里,动作姿态亲密得太过分了。“好想吻你……”
郦清妍气到发笑,“你给我正经些!”
栖月果然听话的乖了起来,因为他睡着了。
郦清妍越过他的肩膀,盯着头顶黑漆漆的洞穴石壁,离火堆太远,土地透过大氅的寒冷侵入她的皮肤,让她往栖月怀里缩了缩,这种抱着温暖火炉的感觉,一如既往的好。
告诫自己保持清醒,熬过黑夜,等天亮了观察栖月的情况,若无恶化,再好好睡一觉,结果就在耳边的极度有规律的呼吸声像是效果最佳的催眠曲,很快便将她一起拉入了梦境。
郦清妍是被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吵醒的,伴随着浓郁浓烈的腥臭气味,让她在一阵又一阵的反胃感中醒来,迷迷瞪瞪睁开眼的一瞬,被吓得魂飞魄散。
到处都是蛇,在微弱的光线里,可见五彩斑斓的颜色,如同一条河流般从洞穴深处游出来,在她和栖月身边汇聚成一片蛇的海洋。若不是最近她睡觉时总会不自觉流淌出寒意,即使连睡在身边的栖月也压不住,冻结了方圆一丈的土地,让蛇群只敢绕着他们盘旋而不敢靠近,不然他们俩人早已被吞入蛇腹之中。
郦清妍吓得寒毛倒竖睡意全无,连头发都差点立起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蛇,眼前场景甚至可以列入她人生中恐怖情景之最。入洞之后,她分明已听过周围没有什么大型群落生灵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来招来如此多的蛇?
已经吓得坐起来的她将寒意扩散的更大更烈,迫使那些蛇又后退了一丈,潮湿的洞穴地面上已凝结起一层薄冰,有些蛇躲闪不及,直接被冻死。
这时她才看见,先前为栖月治伤时,从伤口中流出黑血冻成的冰块被她扔到一边,现在已化成一滩血渍,而郦清妍的血是带着独特香气的,这世间最神奇的两个怪物的血液同时出现,对于这些生灵而言,无疑是琼浆玉液,一定是想方设法也要饮上一口。郦清妍头痛的拍拍额头,她只知道自己的血对人类有吸引力,却忘了动物亦如此。
与慕容曒坠崖那次没有遇上这等情况,大约是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异化现象特别严重,连即曳也摸不准她未来会变成个什么。躲得过人类躲不过动物,麻烦无处不在的生活,不由让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上天的宠儿,哪有宠儿会是这等待遇。
栖月仍旧睡得无知无觉,呼吸有力了些,郦清妍摸上去,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没有被她冻死,这算一件奇事。诸多想法掠过心头,现实不过须臾一瞬,郦清妍用大氅胡乱将栖月裹住,整个捞起来,半搂半抱地扛在肩膀上,飞快掠出洞穴。
栖月被这动静颇大的一番折腾给弄醒了,“这是怎么了?”看到眼前情景,直接吓得呃了一声,情况比起郦清妍好不到哪里去。
蛇在后面疯狂追逐,郦清妍手上的伤口不大,已经结痂,反倒是栖月身上的伤,还有一身血腥味,她将他裹得严丝密缝,兜头兜脸地罩起来,生怕露出半寸皮肤,让蛇闻到的味道,穷追不舍。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这个时候的郦清妍哪有心思理他。
“这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栖月的声音从大氅中传出来,“不唯美,不甜蜜,连遇见的东西也这么恶心,根本看不到小曒说的你每个发丝都在闪光的场景。”
那些蛇速度奇快,竟然追上郦清妍这样的高速移动,沿途洒下寒意,却根本冻结不过来,甚至直接攀爬上树,以图利用她每次在树杈上借力时缠住她的脚踝,冰锥如同狂风暴雨,将地上的蛇扎成好几截,一路上全是蛇类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扩散开去,形容十分惨烈恐怖。
经历过这样的夜晚,若还能对从蛇堆中爬出来的郦清妍产生半点兴趣,那可谓是真爱了。
她觉得这两兄弟都有毛病,单骏喜欢自己是因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日久生情,容易喜欢自己是因为心地善良风趣十足纯真可爱,然而慕容曒和栖月喜欢上她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她会煮鱼,会杀蛇,沉着冷静,诡谲难辨,冷血无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物才会喜欢怪物,由此可见她郦清妍不是什么好鸟。
因为身后的毒蛇大军,郦清妍又要一心几用,这样的关口还想着旁的事情自然会出事,在回头去看身后还有多少蛇时,脚下被突然横出来的一截树枝绊倒,直接让她从树梢掉了下去。
不知是否太累,这一瞬间的她有些呆呆的,竟没能反应过来,眼看就要与地面张着大嘴露出毒牙的蛇群接触,腰间突然一紧,已被人紧紧抱住,往上一带,撸回树巅。
“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七想八,有你这样救人的吗?”栖月已从大氅里扒拉出脸来,两条赤/裸胳膊露在外面,面色十分不好,“你不能更软弱些吗,这分明是女人最害怕的东西,就该男人出手,你逞这个能有什么意思?”
郦清妍累得大口喘气,她不想同这个思维奇怪的人解释,自己正是因为无比害怕才会逃跑,不让他出手则是担心伤势会受影响。
“蛇是冷血动物,火才是最好的武器。”栖月把她的手拉过去,“抱紧我。”在对方不明所以之际,大掌往身下虚空一拍,刹那间便凭空燃起熊熊大火,并且迅速扩散开去,蔓延过整个山头。场面恢宏,叹为观止。
感觉到手中身体正在脱力下坠,她才明白过来,方才栖月那句“抱紧我”是指的什么,因为这人在拍出那一掌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逞这个能又有什么意思!”郦清妍跳脚,“我能处理的时候,你就别给我添乱,成么!”
火势不允许他们继续争吵,她不得不带着栖月赶紧扯,才不会和那群蛇一样烧成黑灰。
为何她和栖月在一起,总会出现晕多醒少?以前总是她在睡,还闹出了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笑话;现在栖月和她反了过来,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还要保护一大男人。
天快亮时,郦清妍敲响了一户农舍的柴扉小门。
昨夜慌不择路,也不知究竟到了什么地界儿,方圆十里之内只得此处有几户农家,栖月太需要进食和热水,即使再简陋,山野之中也没有农舍方便。
开门的是一位三四十来岁的大妈,头上裹着花布巾,模样颇为慈祥和善,看到郦清妍时,明显愣了一愣,再看被她背在身后,也不知是睡着还是得了重病,面色苍白的栖月,整个人就直接傻掉了。
“这位大妈,委实叨扰,这是我哥哥,送我出嫁,却不想半路遇上贼人,受了些伤,还请大妈行个方便,给些热水和吃食。银子和嫁妆半路上都被盗匪抢了去,这颗珠子能值个好几十两银子,当做报偿,还望大妈不要嫌弃。”郦清妍单手勉力托住背上的栖月,从衣襟上揪下一颗东珠来,递了过去。之所以没有给玉佩,是怕这人没见过那等宝贝,拿着到处宣扬,把她或栖月在这里的事情闹出去,可就不好了。
那大妈倒也淳朴,并不贪这些钱财,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那个几十两的数字给吓的,她一生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自然不敢接。急急忙忙把院门让出来,一边将人放进去,一边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了半天。从没听过这种语言的郦清妍非常认真地辨认了半晌,最后发现是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自己却不能听懂对方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样的破事儿都让她遇上了,不说自己是扫把星,估计连老天爷都不同意。
这家相比起其他几家,似乎要富裕一些,小院子里有两间石头搭建起来的小屋子,另有一间木房。一个中年男人从那木房子出来,和花布巾大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郦清妍听不懂的话,估计是在同男人解释他们的来历,让后将人接到一间石屋里,把人放到了里头唯一的一张极为简陋的木板床上。
大妈对郦清妍说了句话,这次她听懂其中两个字,“热水”,猜测对方大约说的是去烧热水之类,让她在这儿等着。
“实在多谢。”郦清妍朝她鞠了一躬。
大妈出去了,郦清妍就要解开栖月的衣裳检查伤势,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你醒了?感觉怎样?”
栖月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高热烧傻了?”郦清妍在他眼前挥舞着五指。
栖月把那只手也捉住,“你方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缓缓勾出一丝笑来,“兄妹?”
郦清妍一下跳起来,“好啊!你为了让我背你,居然装晕!栖月你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