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不再那么激动,屋里的人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进去,温柔中带着无奈道,“就那么不想见我吗?”
郦清妍低头看着从门板一直蜿蜒到地面的浮雕花纹,隔着门扇和他说话,声音也很轻,“既然已经答应放我自由,为何还要跟来?”
“但我也说过,希望一切从头开始,你忘记了么?”
“栖月。”
“什么?”
“你真的很卑鄙。”
“不卑鄙些,如何能追到你?”
郦清妍不知该如何回答,栖月的话让她身上不住起小疙瘩,大热天的,竟然生出冷意来。
“生根了?进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呼了一口气,推开门扇,极不情愿挪进去,再不前进半步,背靠在关起的门上,做到离他最远。先前那次推门,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此刻下意识看过去,眼神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收不回来。
不同于往日风格,栖月穿着紫檀色素缎长袍,头发束起来,玉冠通透发亮,这还是郦清妍第一次见他规规矩矩把头发扎起来,慵懒一扫而光,通身俊郎之气让人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生出一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来。
喜爱也罢,讨厌也罢,他是郦清妍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这点无可厚非。
一腔义正言辞的说辞都因为对方一张脸给忘得精光,郦清妍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的出息呢!
“此次跟来,不是为了你的血,而是为了你的人,还望莫要误解。”栖月端坐在圆桌后,离她不近,却像俯在耳边,朝她吐着阿芙蓉般甜蜜又诱人上瘾的有毒香气。薄而精致的两片嘴唇轻启,每个字都很轻,羽毛般撩在心上,酥酥/痒痒的,“我很好看吧,你都看呆了。”
郦清妍:“……”
“你……”想了想,觉得还是问点有实质性内容的问题比较好,“这样出来,皇上同意吗?”
慕容亭云卸下的权力和任务,全落在他身上,就这样跑了,以慕容曒把什么重活都推给栖月做的性子,肯定会发疯。
“嘘……”栖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是偷跑出来的,太累了,给自己休个假。”
郦清妍皱眉看他,她真没看出这个人哪里累了。
一个懒腰被他伸得勾魂摄魄,左右扫了扫屋子,露出满意的表情,很是自来熟,“你房里熏的香每次都很好闻。”
“你喜欢可以送你一箱。现在,离开我的房间。”郦清妍拉开一扇门,手指向门外,“马上离开。你想歇假也别缠着我,我还不想母亲和自己惹得一身麻烦,被皇上以窝藏私逃出宫宁王的罪名赐死。”
对方语气已经很不好了,栖月一点也不生气,还是在笑,看着面前隐忍得都捏起了拳头的人,眸子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只有在溜上船时不小心露出衣角,被鑫莫看见,别人都不知道。只要你不说,管好鑫莫也不说,谁又能发现我?”
郦清妍越听越不对劲,“你的意思是,从现在起,直到江南,你都要住在这个房间?”
“不然呢?”
郦清妍额头青筋一时间欢快地跳起来,“绝对不行。”
“为何?”栖月那笑容简直就是一只十万年狐狸,碾压郦清妍这只千年的小幼童。
“殿下千金贵体,寒舍鄙陋,如何能委屈了殿下,万一玉体受损,小的真就该被活剐了。”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在栖月眼中,依旧那般鲜活可爱。“我会让鑫莫另置办一艘船,供殿下居住。至于保密问题,无须殿下操心,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这已经是郦清妍此刻能够掏出来的所有和颜悦色,再多就绝对不能让步了。
“无妨,我不嫌弃。再说,你身为长郡主,也是金枝玉叶,你住得,我为何住不得?”
早知道栖月会出现在这里,郦清妍绝对会让听棋把这间屋子,不对,是二楼所有屋子都收拾成狗窝,看他怎么住!
听了半天的嚯嚯磨牙声,栖月指了指还开着的门,提醒道,“一会儿若有人经过,若是看见了我,你说该如何让她保持沉默,不把我在这艘船上的事情说出去呢?”
威胁,再明显不过的威胁。郦清妍抬脚就往外走,“既然殿下如此热衷于在这间屋子不吃不喝闭关到江南,在下就不打扰了。”
栖月见她半个身子都在门外了,不咸不淡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想给温阑和敬王爷添麻烦,就乖乖听话。”
按在门板上的手一个抓握,手下木头直接被抓出一个裂口,郦清妍回头看栖月的眼神简直能吃人。
那人似感觉不到半分她浑身上下正往外淌的杀气,搁在手心的脸微微一偏,“方才不是说要补觉么,再不睡,你的丫头会怀疑的。”说着微微一笑,纤尘不染,干净纯粹得不似凡间之物。
郦清妍想把整扇门都卸下来拍他那张可恶的脸上。
晚饭聚在厅堂一起用的,船行进偶有摇曳,会催人昏沉或不适,画雅差人在厅堂四周摆了许多清新的鲜花,香气十分好闻,花皆是珍品,惹得几个小姐围着一一打量观赏。
不一会儿,大家察觉郦清妍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的,花也不赏,好像时刻都在出神。
“怎么了?”聆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把呆傻的人的魂魄唤回来。
“嗯?”郦清妍茫然看她。
“你盯着这碗饭快半柱香了,母亲叫了你三遍都没听见,你在想什么?”
“没事。”郦清妍夹了几粒饭到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反应过来看向温阑,“母亲方才叫我何事?”
“这道清蒸鲈鱼,特地给你做的,叫你尝尝合不合胃口。”温阑示意她注意到面前的菜,“怎么总是失神,可是不舒服?”
“午觉未曾睡好,所以头脑昏沉,让母亲和昐儿八妹看笑话了。”郦清妍揉了揉额头,歉意地笑着。
“既然不舒坦,今夜就早点歇着,身子要紧。”温阑见郦清妍面色的确不好,很是担忧。“听说你把房门打破,还不让人修,要直接换门。是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试针时没控制住力道,弄坏了门,倒是让别个忙活。谢母亲关心,女儿无甚大碍,今夜好生睡一觉,就没事了。”
“那便最好。”温阑见她不愿说,便不再多问。
好容易挨过晚膳,郦清妍只带了弄香便回去了,拾叶留下来凑数,和聆昐她们一起打叶子牌。
中午已经把丫头们遣散过一回,再没缘没由赶走一次,凭弄香的聪明,肯定会发现问题,郦清妍抱着必死的心,想着要是此去让弄香看见了栖月,就和她摊牌,让她跟着保密。
这样忐忑了一路,结果栖月根本没在屋里,弄香给她弄好床铺,熏了一缕宁神安眠的香炉,帮郦清妍卸掉头饰配件,伺候着梳洗过,然后退了出去。郦清妍习武之后,睡眠越发浅,她和拾叶的动静总会吵醒她,已经很少值夜了。
郦清妍等到脚步声走远,才起身满屋子找栖月。先前已经听出他人在屋里,具体在哪个地方却辨别不出来。
床底下,床帐顶,书架后,一一找过,最后拉开衣柜门,看到他团在里头,捧了一碟鲍鱼酥正啃着,嘴角沾了一点屑沫,一双眼睛饱含怨念,看到郦清妍空荡荡的双手怨念更甚,张口便是控诉,“说好的饭菜呢?我要饿晕了!”
“没找到理由拿。”郦清妍拿过他手里已经快要吃点一半的点心,放在地上,身子跪坐在他面前,双手压在他肩头,非常认真严肃地说,“我想了一个下午,还是不行,你必须得离开。不然,你真的只能靠吃点心度日。我的丫头日日进出,昐儿和清婕不时会过来玩,想要装成没发现都难。”
栖月看着有点气呼呼的,抱着胳膊鄙视她,“你不是很能耐吗?藏个人都不会?”
郦清妍冷漠地看他,“现在究竟是你求我藏你,还是我求你?能不能有点藏在别人屋檐下的自觉?”
“分明是你求我离开而不能,只能努力让我不被别人发现,我当然不怕被人看见,反正惹出的麻烦又不关我的事。”
这个人无赖起来,和他的脸一样要人命,郦清妍抓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收紧,真想就这样把他的肩胛骨捏断,废了他。
“到江南还很远,你一直待在这里,洗漱怎么办?换洗衣裳怎么处理?你分明把我往死路上逼!”
“怎么会是死路?”栖月突然伸手揉了揉郦清妍拆掉发髻后,散开的头发。“有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死路。”
郦清妍发愣。
“好了,我有办法让她们永远发现不了我,你别担心,想想怎么填饱我的肚子要紧。”
郦清妍嚯地站起来,“饿着。”然后脱衣上床,将薄被胡乱一盖,就要睡去。
栖月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你睡了床,我睡哪儿?”
一个枕头扔到重紫缠枝纹的铺毯上,“打地铺!”
看着地上瘫着的粟玉软枕,又看了看床上裹得乱七八糟的人,后脑勺对着自己,栖月不由笑起来。静静看了半晌,等人呼吸变得平稳,才从衣柜里出来,也不管压皱的衣摆,坐在床沿上,脑袋望里瞧了瞧,郦清妍已经睡熟了。
她的呼吸一直很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从挺翘的小鼻子里呼出气息,几乎听不到声音。饱满的双唇抿紧,双手蜷在胸口,腿也蜷着,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栖月想起以前的她睡得最是规矩,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轻轻理着她散乱的发丝,将被子理平整,不敢睡在她身旁,怕将人吵醒,只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最终还是没忍住,附身落了一吻在她额头上。
“有我在,一切都不用怕,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