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心知同何大林多说无用,便把何漾叫来商讨:“如今外头都在传何善人家放粮,灾民正一涌来,这流言可畏,我们这点粮食哪够填千百张嘴,你可有何办法应对?”
何漾如今还在吏部挂名待放,不能传出一点不善的风评,否则将来有碍仕途,但自家确实没那么大能耐救民水火,终究要想个法子转圜。
“如今外头谷子价格几何了?”何漾揉搓着手指,眼神盯着墙角处一排搬食的蚂蚁问道。
“已经涨到八百文一石了,如今小仓库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十天!”夏颜也急得额头冒汗,铺子里还有十几张口,做活儿的匠人是不能饿肚子的。
“一只蚂蚁搬不动,就一家子来抬,”何漾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便去里间写帖子了,“不是甚大事,往后的事儿不用你操心,这几天,辛苦你了。”他抬头一笑,眉眼温柔,因阳光照进来眯了眯眼,本是极寻常的一个表情,却叫夏颜心跳漏了一拍。
何漾写了名帖去苏家,不出半晌,两大辆骡车驮了满满当当的粮食来,又有几个有名望的乡绅随了分子,或十两或百两不等,就连田泼皮都送了二十贯钱来,如此一番筹措,竟有五百余两银子。
“你当真要放粮施粥?”夏颜敲着算盘罗列清单,这些银子够买七百石粮食了,若是搭个粥棚施粥,也很能支撑一段时日。眼下已是夏末,待到秋季落雨,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我这儿也随一份,十两不多,是份心意。”
何漾刚要弯起手指刮刮她的脸,又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便放下了手,转过话题道:“这善人的名头既已传了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落实了。”
八月初,秋老虎正盛。
凌州城门外搭起了草棚子,每日放一顿粥食,让流离失所的灾民可以勉强果腹,何家的名声便也日渐传扬开来。
这日梅廉来取新舞裙,听见柜上人议论放粥的事情,当下又多付了一倍银钱,只说略表心意。
夏颜笑着接了,道完谢打趣道:“我这就把你记在功德芳名上。”
梅廉啧了一声,把包袱扎紧了,又点了两顶头饰带走:“作甚弄这些虚名,我又不图这个。”
“你是不知,自打弄了这个芳名录,挂在粥棚外头,来捐银的富绅多了一倍,有那先前捐少的,还来补捐。”夏颜说着便带了笑意,亏这损招也只有何漾能想出来,那些好面子的乡绅果然攀比起来,谁也不想落得最末。
谈笑了两句,招娣拎着个小袋子回来,里头盛满了铜板,发出叮当响儿。她把钱袋子往柜上一搁,掏出一张小笺子粗粗记了几笔:“东家,这个月一百六十文先还你,下月还能再多些。”
夏颜闻言微微一笑,接过袋子也不数,直接写了收条给她:“你倒是有本事,不多天就攒了这许多。”
招娣被表扬,面上一羞,低了头道:“多谢东家照顾,介绍一条财路。”
“也是你的东西能拿得出手,我才搭这条线。那杂货铺老板本就是与我相熟的,当初我摆摊之际,也常把货销给他,如今断了他的供货小半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你能续上也全了这点情谊。只有一点,送去的东西可得仔细着,若是砸了我的名声,那可是不应的。”
招娣连连点头,叫她放心。梅廉听了这一段说辞,好奇地在两人间张望,笑叹一声:“我原就说你是个能干的,连带出的学徒也这般伶俐,想我虚长你几岁,还不如你通透。若不是经你提点,还做着那亏本的营生,不如你收我做徒弟罢,将来我赚了大钱便拿来孝敬你。”
招娣听他这番趣辞,忍不住笑了,梅廉却一脸正色道:“我可不是玩笑,你这东家,心里头主意多呢,手艺又好,趁早学两招,再受用不过了。”
“梅大哥,你再打趣着,我可要撵人了,”夏颜佯装唬脸道,弯腰把柜下几只头花摆出来,一水儿的小珊瑚珠子,有拼花有串珠的,样式也新颖,夏颜递了一只给梅廉道,“大哥你瞧瞧,这都是招娣的手艺,她在这上头极有天赋,你可看得上?你那舞姬的配饰,也一并让她包了罢,如今我也没那许多功夫做这个了。”
头饰最耗时间,往往一天也出不了六七个,这就大大耽误了她制衣的功夫,如今供货链紧张,断一天就难补足,夏颜本想让梅廉另寻人制作,不料无意间看到招娣的手艺,觉得很有模样,便打算让她来接手这件活计。
“手艺确实不错,我信你断不会坑我,该如何就自己定夺罢,不必事无巨细汇报我。还是老规矩,到期收货,我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商议定这件事,招娣兴奋地两眼晶亮,东家答应了给两成佣金,这比寻常卖荷包帕子赚多了。同屋的小姐妹见她有这进项,都羡慕的紧。
天擦黑时,夏颜盘完了账便要回家,刚锁上柜门,就见何漾立在外头,正一脸微笑望着她。
拿帕子把额角颈项里的汗珠子擦了,扇着风走出来:“你怎这会子有空过来?”
“与几个同案论完学,刚好顺路,来接你一道回家,如今城里流民多,也不甚安全。”他把新买的梅子递过来,一颗颗紫红的小果子,码放在小草箩子里,只有薄薄一层,价钱却不低,他方才尝了一颗,酸的人嗓子眼儿都皱了。
夏颜却就好这一口酸劲道,平常若是哪道菜里放了醋,都能多吃上两口。她递了一颗梅子给何漾,却见他抿了嘴摇头,一时玩心大起,偏要让他尝一口。拽着衣襟都递到了嘴边,何漾无法,只得一口含了,湿润润的嘴唇碰到指尖,麻酥酥的。
一路笑闹着回到家门口,草萝子里的杨梅却所剩无几了,夏颜吐了吐舌头,觉着牙根子都麻了。
“让你莫贪嘴,这会子知道厉害了?让我瞧瞧舌头可破了?”何漾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正歪了头往里望,却被身后一声咳嗽打断了。
来人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红杏,晚晴的那个贴身丫鬟。
“夏老板,我家姑娘有请。”红杏福了福身子,面带微笑道。
“请我?”夏颜一脸不明所以,瞧了瞧眉头紧锁的何漾,再次确认道,“你没请错人?”
自上次不太愉快的收场之后,晚晴就再也没出现过,对方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待见她,所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又突然相邀,却不知打了什么算盘。
不过夏颜却不想按对方设定的路
子走,远离这个女人才是万无一失的策略。
“实在抱歉,请你家姑娘回吧,我们并不是一路人,没甚好谈的。”
夏颜回绝之后,便要开门进屋,却被红杏一把拦到了前头。
“姑娘说,这件事夏老板一定感兴趣,”红杏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轻轻吐出三个字,“丽裳坊。”
夏颜虽然确实对丽裳坊重获眷顾好奇至深,可对方越是拿捏住这点便越要小心。
管他是巴结上王爷还是皇帝呢,反正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这么一转念,就把心里那点作痒的念头打压下去了。
“真是抱歉,我不感兴趣,”夏颜没好气地说,转过头又打量何漾一眼,见他盯着不远处的挂帘马车,心知那里多半就坐着晚晴,心下一阵烦躁,“你想去见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