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万万没想到,在赴约的途中,她会看见一个同已故院长长得极其相似的人。
那位从小照顾她的孤儿院院长,那位给了她许多温暖、教会她做人道理的院长,那位可亲可敬、一辈子都在为慈善事业无私奉献的院长,他……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个一晃而过的男人与他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连那身打扮都像极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钟晴似乎可以感觉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驱使着自己,驱使自己去追逐那无比熟悉的身影。所以,她遵从了自己的心,真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尽管理智告诉她,那不可能是早在多年前便与世长辞的院长——毕竟,她曾亲眼看着他被推进医院的太平间,也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近距离地目睹了他的遗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去跟了过去。
可惜,只一晃眼的工夫,她就把人给跟丢了。
站立在茫茫人海中,钟晴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四下张望却半晌无果。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即使在院长刚过世的那段日子里,也不曾发生过,怎么时隔几年,她反倒因思念故人而看花了眼呢?
在陌生的街头站了一会儿,小姑娘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等她走到和秦凛约见的咖啡馆时,差不多已经过了两人约好的时间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还没落座就赶紧给对方赔不是,钟晴随即收到了来自对方温和的笑意。
“两三分钟而已,根本不算迟到。”秦凛温和地笑着,伸手请她坐下,“况且,等候美丽善良的女士,是我的荣幸。”
这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或许钟晴还能从中听出点讨好、撩拨的意味,可落在秦凛这样一位绅士的口中,那就仅仅是一种风度的体现。
小姑娘回以感谢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秦凛适时地将菜单推到她的面前,钟晴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没两分钟就点好了一杯鲜榨果汁和一块慕斯蛋糕。
“够吗?”然后,她意外听到了秦凛这样的询问。
小姑娘窘了:顾哥哥也就算了,怎么连秦先生也把她当作一只喂不饱的小猪仔?
总觉得自己这“大胃王”的名号已经被心照不宣的某些人给坐实了,钟晴略尴尬地回答:“够的……”
秦凛不出声,只噙着促狭似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瞅着她。像这样看了一会儿,他才好心肠地“放过”了她,主动替她找台阶下。
“能吃是好事,况且都是吃自己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钟晴知道,他说这话不是做表面功夫,是真心认为她就算吃下一头猪也没关系。
是啊,他有厌食症,自己没法吃得开心、吃得满足,只能看着别人吃饱喝足,也算是对自个儿的一种安慰了。
想到这里,钟晴觉得,即便他方才是故意揶揄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蛋糕和果汁没几分钟就上桌了,钟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听对面的男人主动挑起了话头:“你跟顾总在一起了?”
小姑娘愣了愣,没料到他一张嘴就问了这个,她还以为,那天晚上顾缅怀搂着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心领神会了呢。
不过,领会后再随口问当事人一句,也很正常吧。
如此思量着,钟晴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秦凛牵了牵嘴角,又问:“他对你好吗?”
钟晴不假思索地颔首称是。
“你很喜欢他?”
只是,男人紧随其后的追问,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短暂的愣怔过后,钟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你怎么问这个呀……”她觉着难为情,故而不自觉地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拿叉子去挖蛋糕吃。
“人们常说,感情中,先爱上的一方是输家。”紧接着,她就听到秦凛似是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你情况特殊,将来如果真的跟他成为了一家人,而他心里却没有真正把你当妻子的话,你会很辛苦。”
男人语气平静的一番话,让钟晴原本羞涩的神情转眼间变成了呆愣。她不徐不疾地抬起眼帘,不解地看向面色如常的秦凛。
“这些话,或许并不适合由我一个外人来告诉你。不过钟晴,你说过,你的父母都不在了,顾总的爸妈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那么,你如何能确定,顾总本人并不是为了报恩还情,才遵从了他父母的意愿,跟你以恋人的关系相处?”
有理有据的疑问,令钟晴先是脑子一懵,再是心头一紧。
的确,顾缅怀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他对她的态度虽然早就从起初的事不关己到了如今的照顾有加,但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偿还她母亲当年的救命之恩,而是切切实实把她视作心爱的姑娘?
要是……要是他真的把她当恩人的女儿,把她当家人、当妹妹……
钟晴认真地想象了一下,一颗心竟是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倘若换做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兴许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假使他真的还将她看做妹妹却又要娶她为妻……
小丫头忽然感觉有些难受。
人大约就是这样的吧。无所谓的时候,别人怎么待你都不要紧,但当你的心思都系都那人身上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都能牵动你的情绪。
钟晴心想,她恐怕是变得贪心了,她希望她的顾哥哥能给她情感上的回应,希望她能变成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女孩。
小姑娘垂着眼,咬了咬嘴唇,这一小动作,并没能逃过秦凛的眼睛。
他看着她抬起脸来,直视着他的眉眼,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真相究竟如何,眼下也还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我不想因为一些没有证据的猜疑,就怀疑顾哥哥对我的感情,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
诚然,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不信任、不沟通。尽管顾缅怀从未对她说过半句甜言蜜语,甚至连一个“爱”字都吝惜着不愿说出口,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至少,有什么话,她更情愿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问出口,而不是没凭没据就乱给他扣帽子。再者,要说示爱,她自个儿不也没有明确表白过嘛,凭什么非得要求对方成天把“我爱你”挂在嘴边呢?
如此一思,小丫头的心情仿佛也随之明朗起来。见她的脸色很快放晴,并未变成预想中心事重重的模样,秦凛眸色微暗,沉默了十几秒,终是开口说了声“抱歉”。
“我明白,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可我还是想说,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和你的境遇很像,我的舅舅有恩于我的父亲,父亲为了报恩,娶了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为妻,然而婚后……我母亲却过得并不快乐。”将往事娓娓道来,秦凛的眼神变得幽深而落寞,“所以钟晴,我不希望看到,你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现实的生活有时候会比虚构的故事来得更狗血。
秦凛告诉钟晴,他父亲年轻气盛时,得罪了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对方是个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是不要命的疯子,通过不法途径陷害了他的父亲,不光害得秦氏陷入巨大的财政危机,还雇人对父亲下黑手,幸好他的舅舅及时出手救了父亲,并出了大力气帮助秦氏度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为了感谢他舅舅的大恩,他的祖父做主,敲定了恩公妹妹和自家儿子的婚事。
“我的母亲爱慕了我父亲许多年,可父亲对她却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为了报恩,为了还债,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与母亲结婚。他自以为,婚后可以当一个好丈夫,但真当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才发现,感情的事根本勉强不得。
“母亲不傻,自然看得出父亲对她的敷衍。遗憾的是,他们两人之间不但没有爱情,性格脾气也合不来,日子一久,各种各样的矛盾就都出来了。到后来,别说是预想中的‘相敬如宾’了,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说穿了,根本就是形同陌路。
“最后,我父亲和我母亲都不堪忍受这种长期的折磨,一个偷偷出轨,一个郁郁而终。”
听秦凛说到这里,钟晴的眉头已在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她不会想到,看上去总是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秦氏总裁,家庭生活竟是这般的不美满。从小就和一对没有感情、只有冲突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他身为人子,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钟晴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倒是秦凛本人先一步缓过劲来,从对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身,微笑着与她四目相接。
“抱歉,一不留神就说多了。其实,我把我父母的故事讲给你听,并不是为了要跟你诉苦,我只是想提醒你,夫妻之间如果没有一点感情基础作支撑,而其中一方又渴望从另一方身上得到回应,那注定会是一场让彼此都痛苦的结合。”
秦凛面色平静地说着,那颇为认真的口吻,听得钟晴莫名心头一紧。不知何时放到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她抿唇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张开了嘴。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也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顾哥哥不是你爸爸,而我也不是你妈妈,我们会有我们的相处之道,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解决可能存在的问题……”钟晴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假设顾哥哥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会把我的感情好好收起来,只把他当亲人。但是,在确认他的心意之前,我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
看似柔弱的女孩定定地直视着自己的眸子,眼中没有半点迷茫迟疑之色,秦凛看着这样坚定的她,一时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好吧。”仿佛过了好半天,他才莞尔一笑,状似妥协,“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了。”
钟晴闻言,温柔地冲他笑了笑。她知道,对方是把她当朋友,这才操了这份心,不惜忠言逆耳也要给她提个醒。她也理解,父母感情不合,必然在他的内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当他看到似曾相识的情形后,难免会多个心眼乃至草木皆兵。
不过呢,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觉。
理顺了情绪和思路之后,女孩心里头那点若有若无的阴霾便也消失无踪了。看着她面色如常地吃完了蛋糕、喝完了饮料,秦凛也不多留她,这便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小姑娘原本是婉言谢绝的,奈何对方盛情难却,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一路上,秦凛的话不多,钟晴也自得其乐,坐在那儿放空自己。直到前方红灯亮起,她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然后意外目睹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珠子。
假如说,先前赴约时可能是一瞬眼花看错了人,那么,此时此刻,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见到了昔日的故人。
院长……院长!
一个与来时所见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在不远处的街边快步行走,钟晴看清了他的存在,也管不了对方会不会只是和她的院长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二话不说便推开车门,心急火燎地下了车。
突如其来的的举动让秦凛摸不着头脑,他喊了一声“钟晴,你干什么?”,却没有得到她的半句回复,只能疑惑不解地目送了她匆匆远去的背影。
他不理解,好端端的,钟晴为什么会招呼都不打,就急匆匆地推门下车——这还是在机动车道上呢,她就不怕有危险?
直到男人循着女孩娇小的身影望去,紧接着便目睹一个人影一晃而过,他才微微睁大了眼,随即开了车门、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绕过几辆车子来到人行道上,钟晴却再一次把人给跟丢了。她焦急地环顾四周,整个人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都没能瞧见她要找的人。
明明……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的!
钟晴不明白,适才分明距离自个儿才百来米远的一个人,为什么才隔了一分钟不到的工夫,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没了踪影。
“钟晴!钟晴!”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秦凛刚好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并抬高嗓门喊了她的名字,她勉强抽出神来,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干吗突然跑出来?多危险啊!”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像是为了配合秦凛的说法一样,几个排在他后面的汽车司机都不满地按响了喇叭,更有不耐烦者,干脆骂骂咧咧的,直接超车绕了过去。
“对、对不起……”意识到自个儿的行为给别人添了麻烦,钟晴不好意思地向男人道了歉,可大部分的心思却仍在那个消失的可疑分子身上。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看她嘴上赔着不是而一双眼却是东张西望的,秦凛自是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说这话的同时,小丫头依然不死心地张望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转机。
“那人呢?”秦凛站在她的身侧,眼珠不错地瞧着她的脸。
“不见了……”钟晴如实作答,语气里难掩失望。
“可能是你看错了。”说着,男人特地扫视了远处近处的人群,“车停在路中央不好,我们先回去吧。”
钟晴也明白自己已经违反了交通规则还连累了秦凛,所以,尽管心有不甘,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人行道,坐回到秦凛的车上。
只是,这么一折腾,她的心情是怎么也平复不了。
一次,还有可能是她看错了,两次,她就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古怪了。
一个和院长的身形、相貌、年岁都完全符合的路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