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便装,白衬衫黑西裤,可即便没有军装在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依旧是令人生畏的。
幼琳也站起来,她扬着手里的照片,此刻她的心情已经归于平静,她问霍舒城,“泽南已经见过人了吗?”
“见了。”
霍舒城撒谎都不眨眼的,可幼琳绝对不会想到,一位长辈,一位位高权重的首长他会跟自己撒谎,所以她相信了撄。
“噢。”
她微微垂脸,片刻后她又问,“泽南喜欢她么?”
“刚相处,还行吧,结婚后会有感情的。”
霍舒城负手站在幼琳跟前,在幼琳低下头去之后,他的声音也稍微变得柔和了些,“当下情况他自己很清楚,和你,是不会有结果的,这跟八年前你们分手不一样,她是你的哥哥,明白?偿”
还是来了。
这样的话,他到底还是说了。
幼琳眼中有泪,一眨眼,泪就落下来了。
但她不要让泽南的父亲看见,在抬起头来之前,她伸手拭去了。
“好,我知道了。”
幼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微笑面对霍舒城。
她面对的这个人不是其他人,他是泽南的父亲,是她爱的人的父亲,她不敢恨他。
霍舒城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幼琳的脸,他一直望着她,他在思考,思考的同时也在犹豫。
“幼琳啊,泽南结婚后,小远跟他可好?”
“这件事,如果我不答应,叔叔会怪我么?”
幼琳泪汪汪一双眼睛,看得他心里难受,他转开了脸,叹气,“也罢,孩子一直跟你生活的,勉强不得。”
“好了,你回吧。”
霍舒城抬手拍拍幼琳的肩膀,这一刻,再看幼琳时,眼中不再是先前那严肃的神色,反倒有了长辈的晚辈的关心,“这么晚了,让单秘书送你。”
“还是不了,不耽误叔叔您上飞机。”
“这是命令。”
霍舒城脸上又恢复严肃,他没再管幼琳,拿出手机打给单志杰,“你到我这来。”
……
……
单秘书开车送幼琳到了锣锅巷时,已经是深夜十点了。
幼琳一路上都很平静,单秘书看了她很多次,都没能从她脸上看出喜怒。
首长让泽南相亲这事儿他知道,女方他也和首长见过,那姑娘比幼琳年轻,说起来,年轻就是有优势,哪怕幼琳在男人眼中已经是美女了,但跟那姑娘比起来,年纪上是比不过的。
但感情的事可不能这么比,泽南爱幼琳,哪怕她七老八十的,他也还是爱吧。
首长这次撒的这个弥天大谎,要是哪一天给泽南知道了,父子两人绝对是要产生矛盾的,到时候,家里出了乱子那可就真的不好看了。
不过,要是幼琳懂事一些,她先知难而退了,那泽南是不是就容易放弃一点了呢??幼琳说了“谢谢单叔叔”之后就下车,单志杰在车里坐了一阵,也跟着下去。
“幼琳,请留步。”
单志杰叫住了她,幼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有什么吩咐么单叔叔?”
单志杰笑,“不是吩咐,就是想跟你说会儿话。”
幼琳倒也是通透,了然的笑了,“单叔叔,是要问泽南的事么?”
“嗯,泽南相亲这个事,你怎么看?”
“他自己觉得好,那一定就很好了,那个女生条件不错,配他,挺好的。”
幼琳虽是这么说,但她知道,倘若在这个时间段霍泽南去相亲了,一定是因为那天在电话里的争吵让他生气了,男人在生气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负气举动很正常。
再者,也有可能他累了,他对他们这段关系已经绝望了。
幼琳现在见不到他,打电话给他他也未必会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如果他真的觉得就这么结束了好,那就结束吧。
但孩子是不会给他的,幼琳想得很清楚,失去什么她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孩子,不行。
单志杰笑了笑,双手插在裤兜里,点头,“你能想得通,那自然就好了。等泽南安心结了婚,到时候,首长和夫人自然会处理你的婚姻大事。”
幼琳也笑了。
她点了点头,道,“首长和夫人这么关心我,单叔叔你一定要帮我道谢。”
单志杰拍拍她的肩膀,“回吧。”
“单叔叔再见。”
幼琳站在巷口,看着那辆黑色奥迪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往回走。
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难过,想哭,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她和霍泽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如果以这样和平的方式结束,也未尝不好。
……
……
八月二十号的时候,谌子萱秘密回了国。
没人知道她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机场出来就直接去了周淮坤家。
周淮坤是谌启良的秘书,谌启良出了事他自然脱不了干系,如今被收押,谌子萱是见不到人的。
但他的家人总是有机会见到他的。
谌子萱在他家门口站了许久,思考了许久,这才抬手摁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从她的相貌来看,谌子萱可以判断这人是周淮坤的母亲。
眼下周淮坤被抓,他母亲为了他日夜焦虑,就这几天,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七十。
“你是?”
老太太自然也没见过谌子萱,满脸愕然的上下打量她,谌子萱这时候终于摘下墨镜,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伯母。
“有些与周淮坤有关的事,我想伯母一定很感兴趣。”
“……”
老太太在门口站了一阵,侧身,请她进屋。
周淮坤出身书香世家,他的爷爷奶奶乃至父亲都是大学教授,谌子萱一进屋就感受到浓浓的书墨气息,但就是这样家庭出生的周淮坤,他与中规中矩的家人背道而驰,终究是落得一身狼狈。
谌子萱坐在沙发上,没多久老太太给她断了一杯水过来,她握在手里,说了谢谢。
“这位女士,请问你跟我们淮坤是什么关系?是单位同事,还是……”
周淮坤从没带女人回过家,年近四十依旧孑然一身,所以当谌子萱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对她说“我是你孙子的妈”的时候,老太太睁大了眼睛,那震惊的样子保持了至少三十秒才缓过神。
“哦,是淮坤的媳妇儿吧。”
虽然儿子没结婚,但既然都有了孩子,那老太太自然是认下这个媳妇儿了,谌子萱听了也没否认,只是望着她淡淡的笑。
她也没有绕弯子,她这个人向来喜欢直接,她对老太太说,“我爸是谌启良,我妈是沈君仪。”
在老太太比先前更为惊诧的目光中,谌子萱弯唇一笑,接着道,“想必老太太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出了事,事态严重,搞不好,我爸妈会终身监禁。”
老太太微蹙着眉,不知道她突然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谌子萱垂眼喝了口水,空着的那只手,由始至终都放在她的腹部。
她身体不好,气血也差,例假不正常是常有的事,所以等到两个月都没有来月经的时候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就查出来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她临去美国之前有的,就那一次,在周淮坤的车上,二人在郊外有了一.夜激.情,谌子萱绝对没想到自己去美国的时候肚子里会带着周淮坤的种。
她的身体不适合怀孕,也不容易怀孕,所以查出来有了的时候,她犹豫了。
这跟她与周淮坤有没有感情无关,单纯的,女人到了某个年龄阶段就特别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谌子萱也不例外。
怀孕到了三个月,家中出事,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有唯一的筹码可以救父亲,她赌这一把,赌周淮坤对她的真心。
“老太太。”
谌子萱低头望着她精心修整过的指甲,那上头镶着钻,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中闪闪发着刺目的光。
“这孩子,要是我爸妈没事,我生;要是我爸妈有事,我就去打掉他。”
她的语气是很认真的,没有开半点玩笑,话落,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淡淡的微笑,眉眼间都透露着一种温柔,但这温柔似是有毒。
她一眨不眨的瞅着显然被她一番话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周淮坤母亲,“所以,探视周淮坤的时候,我希望,老太太您帮我转达一下我的意思。”
……
……
八月二十四日,在姚萌萌第N次到霍泽南宿舍来找他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跟单志杰打了电话。
“单叔,到底几个意思啊,还要我说几遍才满意啊,小姑娘三天两头往我宿舍跑,不知道的该以为我在谌家潦倒的时候公然婚内出轨了。”
眼下没有一个人知道霍泽南和谌子萱已经分开,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间冒出来一个女孩子跟他打得火热,很难不让外人去遐想。
况且姚萌萌是知道霍泽南跟谌子萱分居的,霍舒城当时就是这么跟她和她父亲说的。姚萌萌才不管霍泽南是不是结过婚,两年前在家中饭局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上了,觉得这男人沉默寡言的样子带着一种淡淡的别人没有的冷漠性.感,要不是因为他结婚了,她早就追求他了。
现在好了,他和他老婆拜拜了,姚萌萌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当然要把握好。
单志杰在电话那端听着霍泽南动怒的声音,不由得呵呵直笑,明知故问道,“哦,小姑娘来找你了?对嘛,就是要多接触嘛。”
“单叔!”
“嗳泽南呐,萌萌一个人来四川你得照顾周到一些,不然她一个不高兴告到你姚叔那里,可就不好看了。”
“……”
“这个样子的,萌萌年纪轻,有时候难免任性,你多忍让,女孩子嘛,就是拿来疼的是不是?”
“……”
“不过结婚的事倒也不急,你爸说了,等萌萌毕业后……”
“行了!”
忍了半天,霍泽南终于忍不住打断单志杰自言自语,冷冷道,“我一个三十几岁都有孩子的男人,你要我去跟一个黄毛丫头谈恋爱?你要我当他的爹吗?”
“呵呵,女孩子小一点好啊,年轻,漂亮,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
霍泽南觉得跟他是说不通了,闷了半天才沉着嗓子对他说,“你让人来把她给我弄走,我看了她心烦。”
“泽南呐。”
“得得得,别拿这语气喊我。”
霍泽南一手叉腰一手抚额,心头有火气,难免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又道,“得罪了人我不负责的,你们简直是在乱弹琴!”
“泽南……”
“单叔,我和幼琳是分不开的,你让我爸他别费心机。就这样。”
霍泽南刚挂电话,门外又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他做了个深呼吸,赶在高跟鞋的主人进来之前走到了门口。
姚萌萌去小卖部买雪糕了,给自己买了一根,也给霍泽南买了一根。
走到门口,她见霍泽南站在那儿,还以为他在等自己,心头一高兴,小脸儿上就爬上了红晕。
她踩着十公分的鞋跟蹬蹬的小跑过来,把这里能买到的最高级的“梦龙”递给霍泽南,“南哥,喏。”
“你自己吃。”
霍泽南人挡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他要是不让,姚萌萌就进不去。
姚萌萌睁圆了一双大眼睛,黑葡萄般的眼仁溜溜的转了转,然后凑过来,像是在窥探他的内心世界,“南哥,女孩子要少吃生冷的,你让我一个人吃两个雪糕,晚上我肚子疼,你抱不抱我去医院呐?”
“……”
霍泽南淡着一张脸瞅她,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头的女孩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想当年他和幼琳,就连在地铁了挨一挨身体起了反应两个人都会红了脸,现在的姑娘竟然动不动就跟他说要抱她!
一想到幼琳,心就软了。
这几天一直凉着她,那个女人就是不知好歹,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男人都会吃醋的么?
“南哥,我要进屋。”姚萌萌咬了一口雪糕,对他说道。
她还有点儿理所当然,好像他这里她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霍泽南不买她的账,挡在那里压根没打算让她进去,在姚萌萌等了好半天他都不让一下之后,姚萌萌抬高嗓门又叫他,“南哥,我好热啊,我要进去吹冷气。”
“回招待所去,一会儿我要开会了。”
“你开会要五点钟了,现在才两点。”
姚萌萌抬手,把她手腕上的梵克雅宝女士腕表伸到或泽南面前,意思是,还早呢,别找借口躲我。
她往前走了一步,试图进去,但霍泽南就是不让她。
姚萌萌有点火了,拿下来嘴边咬着的雪糕,直呼他大名,“霍泽南,我是女孩子呃,你就这么没有绅士风度么?”
“我是没有。”
“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姚萌萌说着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看他,因为喜欢他,又舍不得跟他生气,只得低下了声音,“你都三十四了,我才二十一,我放下矜持来找你,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霍泽南怔了怔,突然就笑了。
见他莞尔,姚萌萌也展露笑颜,“南哥?”
“好了。”
霍泽南抬手往她身后指,她一转头就能看见宿舍楼外穿过操场的那幢招待所的楼顶,“回招待所去,女孩子不要老往男人住的地方跑,别人看见要误会。”
“我不怕误会啊,我本来就是在追你。”
小姑娘一脸真诚,胆子也大,说话毫不含糊,“虽然你跟你前妻还没离婚,但你们分居了,我可以等你啊,你现在不喜欢我,我等到你喜欢我为止不就行了吗?”
“很多男人追我的,我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自信。”
姚萌萌笑眯眯的伸出小指,就是那么一小截长度的自信,她觉得够了,足够她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了。
霍泽南心头叹息,只觉得这姑娘不是一般执着。
他是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谈一下,但肯定不是现在,现在她脑子红烧,跟撞邪了似的,都巴不得晚上在他这儿过夜了,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南哥,让我进去?”
她觉得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肺腑之言,至少霍泽南也该感动啊,她又试探着要从他身边绕过去,但是,那个油盐不进的男人直接按住她的脑门把她推了出来。
“……”
姚萌萌这回真有点生气了,她又大声叫他,“霍泽南!”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霍泽南瞅着她,那脸严肃得就像在跟部下交代事情,他对姚萌萌说,“要么现在回招待所,明天买了机票自己回去,要么我立马安排人连夜送你回去——二选一,自己看着办。”
“你太过分了!”
“到底谁过分?”
霍泽南蹙眉盯了她一眼,抬下巴示意她往后退一点,在姚萌萌乖乖往后退了一步之后,他转身进屋头也没回的关了门。
姚萌萌拿着两根快要化掉的雪糕跟二缺似的站在门口,望着那扇门两眼发愣,“……”
“霍泽南我追不到你我就不姓姚!”
……
……
谌启良案子经过前后半个月的调查之后,有了新的进展。
八月二十六日,周淮坤认罪。
那几天,这个消息霸占了所有网络社交平台的头条,周淮坤这个名字和谌启良一起成了网民关注热门。
幼琳再见到沈君仪,是在小远开学的头几天。
谌启良虽然得以抽身,但天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天下了,此番受牵连的所有人都被革职,他也不例外。
谌子慎给父母安排了移民,手续跟快就要办下来了,在离开之前,沈君仪想见幼琳,也想见小远。
因为她知道,这一别,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退下军装的沈君仪,少了以往那份威严,但在幼琳眼中,她身上倒是多了贤妻良母的气质。
和她站在游乐场远远的看着小远那张灿烂的笑脸,小家伙玩得更高兴,沈君仪见了,自然也高兴,她对幼琳说,“小远叫我一声奶奶,我这里心里要兴奋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