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点头,“好的爸爸。”
谌子慎看着对面,眨了眨眼。
这几天老是看见重影,怎么回事!
他又眨眨眼,再凝神往对面看,这下就恢复正常了。
煎饼果子没吃完,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也该让小远进去了。
“要不要喝个豆浆?偿”
怕他噎着,谌子慎问他。小远狼吞虎咽的,摆头,“我马上回教室喝开水。”
谌子慎笑笑,“行。”
等小远吃完了煎饼,拿纸擦了擦嘴,这才跟谌子慎挥手道别,“爸爸,我进去了,放学你记得来接我哦。”
谌子慎双手揣在裤兜里,陪着他往前面走了几步,“知道,不会放你鸽子。”
一低头,就看见孩子圆溜溜黑沉沉的大眼睛,心头一软,又忍不住摸他的脑袋。
“爸爸再见。”
小远最后挥了挥小手之后就往学校里面跑进去了,谌子慎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一直到看不见那道小身影了,这才转身往停车的地方去。
有几个认识的人跟他打了照面,他像是没看见,当人家是透明的,径直就走过了。
这就让当时他们家出事时那些见死不救又说风凉话的人此时很尴尬,也很丢人,他们怎么就忘了,谌子慎二十一岁那年就让自己的公司在纽交所成功上市,这样一个人,他只会高高在上,又怎会对谁摇尾乞怜?
看着谌子慎上车,当那辆黑色奔驰疾驰而去,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感慨,“这个人不一般呐,听说把谌启良两口子都弄到国外去了。”
“是啊,说不定那两口子在那边比在国内还过得潇洒自在。”
“他老婆也真是势利啊,在谌家落魄的时候跟他离了……”
“这你就是道听途说了,他老婆跟他是感情问题,谌家出事前好久人家就离了。”
……
……
谌子慎没听见别人说什么,他也懒得听。
他和幼琳是和平分手,分手后还能以让彼此都舒服的方式相处,这也没什么遗憾。
至于父母,他尽自己最大能力的对他们好,看着他们能平安快乐的度过余生,他就知足了。
看着前方车流,眼前又出现了重影。
他眨眼,试图集中注意力,可不管怎么看,前面依旧是重影,甚至还越发模糊。
当下没有能停车的地方。
他想放慢车速,可身后已经有人在鸣笛了。
车流涌动,在谌子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很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嘭的一声巨响,车子撞在了树桩上。
他还算警惕,同一时间弹出了安全气囊。
车祸现场炸开了锅,附近的交警赶过来,一看是豪车,也都好好生生伺候着。
谌子慎意识还算清醒,就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了话。
用了点力气开了车门,交警上前来的时候,他指了指放在副驾上的手机。
交警把手机拿起来,在最近通话上翻了翻,最后打给了他老婆。
幼琳的号码,离婚后谌子慎没有修改称呼,有时候想要改掉,改成“童幼琳”三个字看着又觉得不顺眼,就又改回来了。
他这个人还是比较随性的,从来不勉强自己。
交警打电话给幼琳的时候,幼琳正在餐厅和容婶一起用餐。
昨晚霍泽南睡得晚,这个时候还没有起来。
“什么,我丈夫?”
幼琳接到交警电话,差点没反应过来,直到交警拿着谌子慎的驾驶证念他的名字,幼琳顿时慌了,“他现在在哪?”
……
……
幼琳挂了电话突突突的上楼,去房里叫霍泽南。
这个时候霍泽南刚醒,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发呆,听到幼琳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门口。
幼琳推门进来,他已经坐起来了,正要问她怎么了,她火急火燎的就要去拿自己的包,“子慎车撞树上了,现在正送他去医院,我先看看去。”
“哪家医院,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省人民医院。”
幼琳顾不上他了,拿了包就要出门,“你慢点也没关系,我先走了。”
看着幼琳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霍泽南坐在床上顿了下一,然后下了床。
他动作很快的穿衣服,去盥洗室洗漱,前后也就二十来分钟,收拾好了就拿了车钥匙下楼去。
容婶在楼下收拾,大概已经知道谌子慎车祸,见霍泽南跟幼琳一样急,忍不住啐了一句,“那个人害得你们两个婚都结不成,你还去看他干什么呢!”
霍泽南在餐厅停了停步,对容婶笑笑,正要走,容婶又道,“你就不觉得见了他膈应吗?”
容婶拉住他,不让他去,霍泽南将容婶那只手拉下来攥在手里,笑着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膈应什么?”
“可是……”
“他家人都在国外,出了事,我们不去,谁去?”?霍泽南说完拍拍容婶的手背,这就转身出去了。
容婶走到窗口去看他,看他开车离开,忍不住鼻子发酸。
这些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又哪里希望他们水火不容?当年小磬和子慎犯了错,泽南一起关禁闭,那时候还是她偷偷地给他们送的饭。
现在再去回首那些过往,真是唏嘘不已,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此时的医院,谌子慎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幼琳站在他旁边,隔几分钟又要问一声,“他没事吧?”
医生笑了。
谌子慎混混浊浊的也很想笑。
她怎么这么啰嗦,检查结果要等下才拿得到,现在谁知道他有事没事。
他拉了拉幼琳的手,嗓音比较嘶哑,“放心,我死不了。”
幼琳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不多时霍泽南也来了,在病房门口踟蹰了一阵才进去的。
他从来没见过谌子慎这样子,颈脖整了个颈托,抻着脖子,那样子滑稽得不行了。
他忍着笑,走到床前朝他颔了颔首,“感觉怎么样?”
谌子慎说话困难,笑着,抬手比了个OK。
霍泽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场合,没人觉得尴尬,也没有人会不自在,一时间,两个男人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带着旺财散步的那段时光。
幼琳被医生叫过去了,霍泽南坐在谌子慎病床前,他故意点了根烟刺激他,唇边白烟徐徐,笑道,“你怎么回事,开个车还要开到路边上去撞树,跟谁过不去?”
谌子慎嘿嘿一笑,然后叹气。
“前几天就觉得眼睛模糊,今天早上尤其模糊,看人看房子重影。送完孩子去学校,去公司的路上就不行了。”
又叹了口气,语气轻巧,“不过老子命大。”
霍泽南指尖夹着烟,就望着他笑,笑得他头皮发麻,就转开了眼睛,“老子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几十岁的人了,你至于不至于?”
霍泽南没理他,眯着眼又抽了口烟。
这个时候正好护士进来,一看病房里有人这么放肆的在抽烟,瞬间就发火了,“哎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儿抽上烟了?”
这个护士年纪较大,不是那种年轻的没结婚的小姑娘,所以男人长得再帅也没用,也得骂。
霍泽南被骂得摁熄了烟,谌子慎在一边笑眯眯的,甚是满意。
医生办公室。
幼琳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医生拿着谌子慎脑部的片子在看,皱起了眉。
医生皱眉,幼琳心里就紧张,“医生,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是有点问题。”
医生放下片子,推了推眼镜,然后问幼琳,“你先生他以前脑部是不是受过重创?”
幼琳点头,“半年多前出过一次车祸。”
医生嗯了一声,“那就对了,他脑部一直都有血块没有散尽,这会严重影响到他的视力。怎么你们家里人都没有重视吗?”
“我们根本不知道。”
幼琳有点慌,医生看了她一眼,心说你是他老婆你不知道?
几分钟后,幼琳拿着片子出来,要去楼上的病房。
心里沉沉的,因为医生说那些血块如果一直在脑部没有除尽,不仅会影响视力,还会影响到神经中枢,会有生命危险。
没多久到了病房,见那两个男人还在那里有说有笑,幼琳走过去将片子扔在谌子慎身上。
霍泽南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到那张片子上。
谌子慎明显愣了,他不知道幼琳这火气从何而来,直到幼琳说“谌子慎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的时候,才意识到有问题。
“怎么了?”
他看看幼琳,又看看那张他根本看不懂的片子,问幼琳,“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吗?”
“你当时车祸之后,根本就没有痊愈就出院了是不是?”
“……”
“你觉得你运气好,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是不是?”
幼琳拉了根凳子坐在床这头,扶着额头,良久,在谌子慎一脸茫然的时候告诉他,“这位仁兄,我想你暂时不能工作了。”
……
……
上午十点三十,陈露露来了病房。
看着老板现在这样子,她其实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他,但该汇报的工作还是得汇报。
陈露露站在谌子慎床前,手里拿着工作笔记本一项一项的念,霍泽南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一脸闲闲的表情,不过他记性好,陈露露念的那些基本上都在脑子里记下来了,一会儿谌子慎要是没听明白的,他可以重复。
幼琳被医生叫去商量手术的事,但幼琳现在还不能做主,霍泽南也不能做主,她一五一十告诉医生,“他家人都在国外,我跟他呢,已经不是夫妻了。”
医生恍然大悟,“这样啊,那确实得和他家里人商量一下。”
幼琳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站在走廊上安静了一会儿。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给沈君仪打电话。
自从他们去了美国,幼琳已经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了,要联系她,还得用谌子慎的手机。
这会儿谌子慎的手机就在她包里,是早上交警交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幼琳在谌子慎手机里找到了沈君仪美国那边的号码,她拨了过去,响了三声,对方接起,“儿子,怎么这个时候打给妈?”
幼琳有些紧张,“阿姨,我是幼琳。”
显然,沈君仪听到她的声音很意外,“幼琳?你怎么和子慎在一起?”
“阿姨,子慎今天早上出了车祸,车撞倒树上去了……”
“啊?严不严重?”
都没等幼琳话说完,沈君仪在那头已经极了,幼琳赶紧说,“不严重,您放心,他现在好好的。”
“吓死我了!”
“但是阿姨,还有件事我得征求您的同意。”
“幼琳你说。”
“子慎的脑袋里,有上次出车祸留下的血块,医生说一定得做手术把它取出来,所以我才打电话给您,想听听您怎么说。”
那头沉默了一阵。
沈君仪沉默的这段时间,幼琳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的,缓缓的低头踱着步,在静待那头的回应。
沈君仪大概考虑了有一分钟,然后她叫幼琳,“可以的话,让子慎回美国来做手术吧,正好,我和他爸爸,还有子萱也好照顾他。”
国外医疗水平高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谌启良夫妇现在也不想回国,这个时候子慎去美国做手术是最好的,之前幼琳也这样想过,现在既然沈君仪都这样说了,她只需要去传达给谌子慎就行了。
“好,阿姨,回头我去跟他说说。”
“那麻烦你照顾了,幼琳。”
幼琳这头挂了电话,刚回病房把手机递给谌子慎,都还没来得及跟谌子慎说他母亲的意思,那头沈君仪的电话就又打过来了。
谌子慎接起,“妈……”
“子慎啊,我和你爸担心得很啊,这样吧,你让小陈带你到美国来吧,让爸妈看到你我们才放心啊。”
谌子慎看了幼琳一眼,幼琳跟他对视,只见他表情波澜不惊的告诉电话那端的母亲,“我自己会有分寸,您不要担心。”
没再多聊几句就挂电话了,谌子慎对母亲说了晚安。
陈露露一直站在谌子慎床边上,幼琳进来打断了她的工作,刚刚她又在电话里听沈君仪说了要让他带谌子慎回去做手术的事,于是她小声跟老板请示,“老板,等下我回去就订机票,OK?”
“OK个鸟!”
谌子慎骂了一句,声音突然那么大,吓得小陈一震。
霍泽南在对面已经忍了又忍没笑了,有点忍不住,所以起身去了阳台外面。
“他妈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你安排我还是我安排你?”
谌子慎骂骂咧咧又说了几句,然后吩咐小陈,“继续回报,之后有事我会通知你。”
小陈莫名其妙被骂,好冤枉,幼琳同情的看着她。
半个小时后,小陈带着文件离开医院。
霍泽南在外面抽完烟进来,走到谌子慎面前坐下,坐得挺端正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扣了两下,然后对谌子慎说,“手术早做早好吧,尽量别拖。”
不再像之前的幸灾乐祸,他严肃了不少,谌子慎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点点头,“我有分寸。”
“可能小远会陪你去。”霍泽南很了解那孩子。
谌子慎一听就笑了,问他,“你答应吗?”
他点点头,唇角勾起,“答应啊,他早就想回美国一趟,让他如愿。”
……
……
五点二十,小远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
一路笑眯眯的,因为他以为来接他的人是他的谌子慎爸爸。
然而,出现在校门口的,却是妈咪。
小远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拔腿就往回跑。
幼琳见他很抵触她的样子,心里难受,但还是二话没说就追过去逮住了他,“小远,你听妈咪说。”
“哎呦我不要听啦,我不想听嘛!”
小远有点毛躁,很想挣脱妈咪跑掉,但是看见妈咪眼中蕴着泪,突然就心软了。
“妈咪……”
幼琳很难过,小远长这么大第一次不要她,而且见了她就要跑,对小孩而言,平时那么依赖的人,如今都不想要她了,那么这个人在他心里一定是罪大恶极了。
她蹲在草地上,抑制着想哭的情绪,她对小远说,“妈咪不是来抓你的,也不是要逼你认你爸爸。”
“是姑父嘛!”
小远翻了个白眼,很不屑的样子,幼琳点点头,“好,是姑父。”
小远知道妈咪难受,心又软了,“妈咪……”
“妈咪没事,你爱叫他是姑父也好,爸爸也好,妈咪不勉强你。”
幼琳低头擦掉眼角湿润,她对小远说,“但我们现在不是要讨论这个。”
小远圆眼一睁,“怎么了妈咪?”
“谌子慎,他出车祸了。”
“啊?”
“他现在在医院,妈咪带你过去。”
幼琳起身,牵住小远的手,“但是我要告诉你,现在停在外面那辆车是霍泽南的,你和我,都得坐他的车,有意见吗?”
小远眉心拧起,一副不甘心状。
最终也还是点点头,“好吧,勉为其难坐一次。”
幼琳心里叹息,勉为其难?他要是听见了,今晚肯定又得纠结得睡不着了。
此时霍泽南倚着车门在抽烟。
之前幼琳去追小远他看见了,还别说让他听见小远那句“勉为其难”会纠结,小远见了他妈咪掉头就跑他已经很纠结了。
原本小远跟幼琳那么亲近,小远那么爱他妈咪,都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导致母子两人现在不那么融洽的。
霍泽南开始为自己之前那个“我是他爸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爸”的念头后悔了,比起自己,更让小远认可的那一位才更像他的父亲。
幼琳牵着小远过来的时候,霍泽南灭了烟,走到后排去,为母子二人开了车门。
由始至终小远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顿半秒钟。
上了车,小远郁郁的坐在他妈咪身边,车子开走了,他拧着两道浓浓的眉毛,看着窗外。
这个时候小家伙心情不好,绝对与霍泽南是不是他爸爸无关,他是在担心谌子慎,他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