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是南吴国的望族,府上的小姐个个美名远扬,嫡出小姐身边的丫鬟,想必也有几分姿色。卫文帝为人风流,当年流连在秦淮河畔时,曾和傅家小姐有一段巫山*之情,偶然之下临幸傅家小姐身边的美貌丫鬟,并不出奇。
只是不知当初那个丫鬟为什么会隐瞒卫泽的身份,竟让这位西宁国的小皇子,当了十一年的家生奴才。
崔泠远在西宁国的永宁侯府,他怎么会知道卫泽的真实身份?
周瑛华仔细端详卫泽的面孔,虽然红红白白,肿了半边,但依稀可以看出他五官清秀、眉骨精致,细看之下,和卫文帝、卫康都有几分相似。
他既叫阿泽,自然就是来日的西宁皇帝卫泽了。
卫泽捂着半边脸颊,怯怯地看着周瑛华。
周瑛华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时之间,诸多算计和谋划一一从她脑海里闪过:她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卫泽,张繁这几个月几乎把秦淮河两岸翻了个遍,可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另一个西宁皇子,竟然就是卫康身边的跟班小厮!
回想起来,周瑛华其实早就见过卫泽了,从宝禅寺回京、和育碧公主的马车相撞的那天,她甚至还和这个小男奴说过话。
不过当时她只把卫泽当成质子府上的一个寻常家仆,压根没有留意过。
再仔细想一想,说不定在孟初云的生日宴会上初遇卫康的时候,卫泽也在人群当中!
怪不得崔泠会放弃性情单纯而莽撞的卫康,转而把卫泽推上西宁国的国君之位。
卫泽是个奴仆出身,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做后盾,比卫康容易控制。
而且他当了十多年的奴才,不仅大字不识一个,完全没有治理国家的学识才能,还被当成下等奴仆养大,早就习惯听从主子们的命令,奴颜婢膝,丝毫没有自尊可言。一个受惯打骂的家奴,没有野心,没有抱负,软弱可欺,唯唯诺诺,就算身份突然发生转变,也不能一下子就摆脱掉自小养成的卑微顺从。
他只会被权势和富贵腐蚀吞没,纵情享乐,一味耽于享受之中。
就像周瑛华上辈子见到的那样,骄奢淫逸,不理朝政。
从崔泠的角度来说,卫泽是最让他省心的傀儡皇帝。
而在此时的周瑛华看来,卫泽正是她可以拉拢利用,以便将来报复孟氏一族和崔家的完美人选。
不过她不能过于急躁,一切只能徐徐图之。孟家是绵延百年的名门望族,根深蒂固,崔泠是势头正猛的西宁新贵,手揽重权,哪一个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她只有一个南吴国公主的名号,一无实权,二无人脉,三无财力,四无谋略,想要为薛家报仇,先得拉拢好卫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庄王呢?”
“庄王去凤泉阁了。”
育碧公主一回到凤泉阁,就开始大哭大闹,摔打东西,碧瑶夫人怎么都劝不住,只能差人把卫康叫过去帮忙。
周瑛华看着卫泽的脸:“你的伤是谁打的?”
卫泽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个圈,没说。
如意附到周瑛华耳边,悄声道:“公主,您忘了?是今早庄王和您说完话后,赌气拿扇子打的。”
周瑛华回想起坐船前的情景,头皮一紧:西宁国的未来皇帝,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而挨打的源头竟然是她!
“……”
周瑛华把卫泽和曹平带回自己的院子。
阮公公笑意盈盈迎出来:“公主,午膳已经备好了。”
看到两个陌生的书童,愣了一下。
周瑛华:“可有治伤的膏药?”
“有、有、有,老奴这就去拿。”
曹平偷偷打量几眼太薇公主的院子,撇撇嘴巴:“这里好冷清,院子里连盆花都没有,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说太薇公主可怜。”
如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卫泽脸上涨得通红,使劲敲一下曹平的脑袋:“你给我闭嘴!”
阮公公取来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双凤花纹小瓷盒,站在门边,等周瑛华发话。
周瑛华朝他点点头。
阮公公立刻会意,直接把整个小瓷盒递给卫泽,“给,这是活血化瘀的,隔一个时辰抹一次。记得饭食要清淡些,咸的、辣的都不能多吃。”
卫泽接过瓷盒,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曹平连忙堆起一脸笑:“多谢公主赐药。”
周瑛华淡淡一笑,转身进屋,卫泽已经找到了,她的复仇之路,终于拉开序幕。
曹平和如意赔笑了几句,拉着卫泽往回走,庄王让他们俩在花池子等着,他们不能离开太久。
走到半路,曹平推推卫泽的胳膊:“阿泽,你是不是认得太薇公主?她怎么对你这么好?”
卫泽心口直跳,脸上一阵飞红,还好他的脸蛋肿了半边,别人看不出来。
曹平又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太薇公主也喜欢咱们小王爷,想拉拢我们,才对咱们示好!就和袁郡主她们一样。”
卫泽眉头一皱,牵动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你别瞎猜,太薇公主不喜欢小王爷!”
曹平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太薇公主不喜欢小王爷?咱们小王爷可是西宁国的庄王,以后是要回西宁当皇帝的,这里的公主、郡主们谁不喜欢咱们小王爷?”
卫泽神色一黯,眼眸低垂,紧紧攥住冰凉冷硬的小瓷盒子,没说话。
凤泉阁。
周慧帝和心腹朝臣下了半天棋,回到碧瑶夫人处,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吵嚷声。
一个穿黑衣的少年踉踉跄跄冲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怒喊:“你简直不可理喻!”
周慧帝停住脚步:“康儿?”
卫康转过脸,看到周慧帝,神色有些尴尬。
也由不得他不尴尬,他那张脸上,红通通赫然一道五指印,像是才刚被人打了一巴掌。
“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
卫康有点不服气,敷衍似的向周慧帝行了个拜礼,气赳赳一溜烟跑远。
周慧帝叫住一个侍者:“卫康的脸是怎么回事?”
侍者迟疑了半会子,吞吞吐吐道:“回陛下,是、是公主打的。”
周慧帝有些哭笑不得:“两个冤家!”
两名宫女上前替周慧帝更衣,周慧帝眉头一皱:“你们娘娘呢?”
不论是在宫里的椒房殿,还是避暑山庄的凤泉阁,不管周慧帝多早晚回来,碧瑶夫人江玉贞每天都会守在门口迎接他。玉贞怕黑,避暑山庄又格外幽静,一到夜里,四寂无声,没有他在一旁安慰,玉贞夜里肯定会做恶梦。就算有时候他在别的妃子那里耽搁久了,凤泉阁也会一直点着灯笼,直到天明。
从玉贞进宫那天算起,一晃十多年,每当前朝的政务压得周慧帝喘不过气时,只有回到寝宫里,看到玉贞那张带着无限柔情的笑脸,他才能暂时忘却烦恼和疲累。
在傅皇后和其他妃嫔眼中,周慧帝是南吴国的皇帝,是杀伐决断的君王,她们仰望他,讨好他,同时也算计他。
唯有玉贞把他视作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丈夫,一个慈爱的父亲。
玉贞总能想办法让他开怀大笑,从不会让他带着一肚子心事进屋。
今天怎么不见玉贞出来迎他?
宫女们面面相觑,跪在地上,不敢答话。
周慧帝脸色一沉,没换外衣,径直走进房里。
凤泉阁的宫女连忙几步跟上,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傅皇后拿螃蟹暗讽碧瑶夫人,还当面给育碧公主难堪的事一一说了。
碧瑶夫人穿一袭月白底花草凤蝶纹轻纱褙子,鬓发松散,面色哀凄,坐在月洞窗前,黯然垂泪。看到周慧帝进来,连忙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