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光许御不能相信,就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众文人公子都怀疑自己眼瞎了。
都说沈琼楼生的貌若无盐,性子跋扈暴躁,眼前这少女性子暂且不知,单论容貌,是万万担当不起无盐这份殊荣,若说她无盐,满京只怕没几个美人了。
跟在他身后的柳毅按捺不住,惊道:“你怎么可能是沈琼楼?听说她生的...”他才意识到当着人面评价长相太过失礼,忙忙地住了嘴,眼里却掩不住的惊色。
殷怀瑜差点乐了:“她不是沈琼楼,难道你是?”
柳毅才知道自己问了个*问题,这京里冒充谁不好,冒充沈琼楼?他想完又忍不住看了眼许御,就算她脾气差了些,可哪有男人舍得拒绝美人,更何况还有锦川侯府这个岳家。许兄好定力啊!
沈琼楼也觉着挺郁闷的,吃个饭吃出这么多事儿来。
许御抿了抿唇,适才生出的半分倾慕欣喜之心顿时化为乌有,他也不理旁人惊诧的目光,径直问道:“你为何又在这里?”
鉴于原身这个痴汉女经常跟在许御后面乱转,经常是他前脚到一个地方,沈琼华后脚就跟到了,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这回又是她跟着自己过来的。
沈琼楼瞥他一眼:“吃饭。”
许御深吸几口气,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话里透着几分讥诮:“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我每每去哪里,你就‘碰巧’也到哪里,真是让许某长见识了。”
他在碰巧上加了重音,沈琼楼言简意赅:“我先来的。”
许御微微语塞,确实是沈琼楼先来的没错。他薄唇微抿,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温雅淡然:“既然如此,是许某失礼了。”
沈琼楼恩了声,又把目光落到八角亭上,显然跟他不愿多说。
柳毅古怪地瞧了两人一眼,又伸手用力一扯许御的袖子,许御这才想起方才的话头,继续道:“方才沈三小姐念的那首词,不知道你是否有完整的,我想抄录一份,拿回去仔细品读。”
语调骄矜淡然,仿佛跟沈琼楼说话是对她的恩赐一般。
沈琼楼这才转过头来:“有。”
许御眉毛微微一扬:“那...”她慢吞吞地道:“不给。”
许御眉心屈起,往常他对她送的东西要么转身扔了,要么转手打赏下人,从没想到自己主动讨要也会失利:“三小姐这是何意?不过一首词而已,况且又不是你自己作的。”
说这话脸得比盆大。沈琼楼说话还是不急不缓,反问道:“你为何觉着,我非得给你?”
许御被问的怔住,沈琼楼给他的东西太多了,却没一件被他放到心上的,难道他主动讨要,她不该欢欢喜喜地奉给他吗?他皱眉道:“许某又没有讨要什么贵重物件,不过一首词而已,沈三小姐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她桃花眼直直地看了过来,眸子清正明澈,许御被看得心头快跳几拍,这才听她慢慢开了口:“我不给你又如何,你既非我父兄长辈,也不是亲朋好友,我不给你既不违礼也不违法,我是欠了你的钱还是你的人情?怎么就成了小肚鸡肠了?”
她内心万分嫌弃,这丫的给惯得都是病。她有意好好地教这个许御做人,说话越加不留情面:“你们许家便是这般家教?一开口便问人讨要东西,被拒了便更是口出恶言,凭什么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的东西就得给你,你是我亲娘老子不成?”
殷怀瑜在一边添柴加火:“都说许家书香门第最为知礼,我瞧着也是徒有虚名,借着讨词的风雅之名行强盗之事,啧啧啧,太不堪了。”
他和沈琼楼生的有几分相似,又是一道出来的,其他人下意识把他当成沈琼楼的兄长,见他出言,倒也未曾有人诧异。
许御面上显出薄怒,原本被她风采所慑,生出的几分好感也尽数化为恶感,他到底修养不错,顿在原地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如此,是许某唐突了。”
沈琼楼毫不客气:“你确实唐突。”
殷怀瑜更是摆摆手,赶苍蝇似的道:“知道自己烦人还不快走,别搅了别人的游兴。”
饶是许御修养再好这时候也按捺不住,深吸了口气,语调淡淡却带着嘲讽:“日前听说沈家三姑娘进宫侍读,脾性已经改了许多,也变得从容知礼,如今瞧来...”他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沈琼楼忽然歪头对他笑了笑,看得他心神恍惚,呼吸微微一滞,不敢相信世上竟有此等尤物,更不敢相信这样的佳人竟是沈琼楼。
她笑过之后便敛了神色,淡然道:“对有礼的君子自然得以礼相待,对无礼之人自也不用客气,我有礼无礼,端看跟什么人说话了。”
许御薄唇几乎抿成一线,柳毅察言观色,忙不迭地叫撑船的人把船行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言道:“这沈家小姐...倒跟传言中的不大一样啊。”不光容貌绝佳,就连谈吐也温雅平和,虽然是挤兑人,但却并没有半分粗俗之举,要是按着传言里的,早就该打上来了才是。
许御漠然道:“装模作样罢了。”
殷怀瑜本来想把把事儿惹大,叫了人狠揍许御一顿给自家表妹出气,没想到沈琼楼见脸上若有所思,伸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她托着下巴思索:“这位许公子素来眼高于顶,对瞧不上的人素来不理不睬的,还是头回主动跟我说话。”
殷怀瑜上下打量她几眼,笑了:“这也难怪,你现在是瘦了不少,人瞧着也好看多了。”
沈琼楼笑笑:“你不知道,我当初侍读的时候已经瘦了些,连眼睛都快挤没了。”
她叹口气:“我原也是个贪嘴好玩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闹怎么闹,岂不快活?但想着家中父母的期望,还有别人轻鄙嫌恶的言语,好些坏毛病只得改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瞧不起不是?就算不能为家里争光,也总不能糟蹋了沈家的门楣。我是女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尚且得担负责任,更何况太子您呢?”
她是有感而发,干脆全倒出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教育一下叛逆期少年。
殷怀瑜神情淡了下来:“你继续。”
沈琼楼默了片刻:“陈皇后不容易,她唯一能靠的...只有您了。”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诛心之言,殷怀瑜眉毛一扬,嘴角沉下:“你胆子倒是不小,宫里的事儿也敢妄言。”
沈琼楼平静道:“是,臣有罪。”
殷怀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眼里突然显出几分颓然和愤懑:“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只是...没用。”
他眉尖低垂,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尖锐地冷笑几声:“我小时候也是三更眠五更起的,就是夏日晒的中暑,冬天手上生冻疮了也不曾懈怠过,也没见父皇多瞧我一眼,可那几个只用提笔充充样子就能得这个得那个,左一个三皇子右一个七殿下,凭什么?!”
沈琼楼默然,陈皇后不得宠这事儿满朝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太子也连带着不受皇上喜欢,要不是上头有礼法压着,这储君之位没准都得换人。
叛逆期少年的心思本来就难猜,再加上有几个受宠的皇子对比着,难怪这孩子往中二病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她想了想道:“我现在自觉比原来改好了不少,但有些人还是对我明褒暗贬冷嘲热讽的,难道我要去抱着他们的大腿哭求让他们喜欢我说我的好话?”
殷怀瑜怔了下,她继续道:“事在人为,只要下的功夫到了,总会有人看见的,可若是连功夫都不肯下,那只能一辈子受人白眼了。”
殷怀瑜轻声道:“若是有人始终看不见怎么办?”
她犹豫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那就不去理会,真心盼您好的人,会为您高兴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好,我试试。”
教育叛逆期少年真是个体力和脑力并行的活儿,沈琼楼回到家里表示心力交瘁,沈老夫人一边嫌弃她,一边命人取来热巾子给她敷脸:“太子寻你做什么?”
沈琼楼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从毛巾里传了出来:“殿下难得出宫一趟,他在宫外又没有熟人,便寻我出去逛逛。”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殿下这也太...”剩下的话她不好说。
沈琼楼摇摇头:“我已经跟殿下说好了,玩的时候好好玩,回去之后就得把心放到课业上了。”
沈老夫人神情缓了缓:“不错,你身为侍读,是该时时规劝着。”她想到一事,又提点道:“今日旨意下来,让你父亲去吏部任职,你在宫里越加低调些,省得招惹事端。”
沈琼楼点头,闷声发大财嘛。
她又在家闲了几日便回宫上课,她测字神准,殷怀瑜竟然真的在众皇子小测中夺了魁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宫人看她的眼光都比往常恭敬几分。
她下课之后给自己沏了杯薄荷茶正要喝,皇上身边的内侍已经匆匆进了东宫的门,在檐外朗声宣沈侍读过去见驾。
她自不敢怠慢,理了理衣裳慌忙跑过去,没想到在嘉明殿里又见着了豫王,他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低头悠悠然打着棋谱。
她忙忙跪下行礼,昭睿帝虽然不待见皇后太子,但对她还算和蔼,等她行礼之后,抬手召她过去,含笑道:“沈侍读,朕原来也见过你一回,起来吧,不必这般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