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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际。
清晨微曦,阳光氤氲。
叠叠花瓣上,新芽绿叶边上沾着点点露珠,不知名的花草迎着春日,顽强地自墙角破土而出……
大街上的小贩也开始摆弄着自己的摊档,准备今日之买卖。渐渐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寂静的街道也随之变得热闹起来……
举目四望,目之所及皆是一派勃勃生机——人们眼角带笑,唇边挂着冬去春来的愉悦笑意。随着天气渐暖,孩童们也愈加活跃起来,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是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不是很值得展颜欢笑吗?
然而,总有一些人会被隔绝在欢声笑语之外。
站在城楼之上,俯瞰万物的高大男人便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一袭华贵却不失简约的束身黑袍,勾勒出男人精壮英挺的身躯。披散开来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有意无意地遮住了男人的容貌,唯留那一双深不可测又有些暗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底下涌动的人群……
春日的早晨还带点清寒,居于高处,呼啸而过的晨风更是阵阵刺骨,可城楼之上的男人俨然没有将这一切放在眼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暗红的,邪魅的丹凤眼微微阖上,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后,薄唇便缓缓荡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苦涩有之,沉痛有之,愤怒有之,而其中的悔恨更是犹为明显。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自身后传来,随即一道轻柔的嗓音便回响在耳边:“弈风……”
曲弈风迟疑了下,随即便缓缓转过身来,曲弈风有些失神地看着款款走近的纤柔女子,暗红的眼眸掠过万千柔情,好半响后,曲弈风才呐呐地低语道:“城儿……”
曲弈风动情的注视让女子蓦地俏脸一红,翦水秋眸里流转着如丝爱慕,可曲弈风的下意识的一句低语却硬生生地打破了女子的幻想,让女子原本光彩照人的娇美面容顿时像缺水的花儿般蔫谢了……
她是不是不该存有幻想,以为他眼底的那抹柔情会随着舞倾城的逝去,终有一天会为她绽放?
半年了,足足半年了!
她知道,每日清晨,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会登上城楼,俯瞰万物,遥望着他与舞倾城结缘的角角落落。
她知道,每日黄昏,无论是风霜还是雨雪,他都会前去舞倾城的坟前,或一壶清酒独酌,或倚坟对谈话相思凄凉。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搜寻着舞倾城的尸首,调查着舞倾城的死因。
她知道,他始终不愿相信他心爱之人已死,他的心始终只容得下那个笑颜璀璨,艳丽无双的绝色女子舞倾城!
她煞费苦心,用尽心力才走到这一步——成为翎城的首席艺伶,翎城城主曲弈风仅有的红粉佳人,可谓是一时风光无两,说她若水飞上枝头变凤凰,跃身翎城城主夫人指日可待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半年了,他不负当初诺言,给了她一个可以遮风避雨之所,给了她一个可以名真言顺待在翎城宫的名号,却始终无意与她结合,更别说给她一丝一毫的柔情!
女子轻垂小脸,掩去眼底的苦涩与黯然,苦笑地摇了摇头后,便蓦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暗红的眼眸,清浅却坚定地轻声道:“弈风,妾身若水,不是倾城姐姐……”
闻言,曲弈风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来者并非是心中所想的人儿后,曲弈风不禁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 暗红的眼眸顿时沉痛难掩……
曲弈风攥紧拳头,试图把眼前浮现的那抹倩影压回心底,好半响后,曲弈风才凛神沉声开口道:“喔,若水,你怎么来城楼了——你身子不好,这里风大,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曲弈风话音刚落,若水黯然的小脸便稍稍恢复了光彩,若水扬起小脸,荡开一抹浅笑,轻轻柔柔地回应道:“嗯,没事的,若水已经好多了……”
太好了——他还是心念她的身子好坏,他还是关心她的!
尽管现在他的心仍然被舞倾城占据着,可死者已矣,她可以等,半年不行,就两年三年,假以时日,就算她不能完全取代舞倾城在他心中的地位,但她总归是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位的!
况且,他并没有阻止她唤他做弈风,不是吗?
这是不是能够证明,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还是容许了她的存在,容许她以他的女人自称——如此一来,她是不是能够继续抱有期望,期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他真正的妻妾?
一思及此,若水不禁娇羞地睨一眼曲弈风,继而柔声低语道:“弈风,今日是我们相识一年的日子,不知今晚你能否前来弱柳阁与妾身小酌一番?若水会亲自下厨做几样你爱吃的小菜……”
是么——今日是他与若水相识一年的日子?
那么,也就是说,倾城离开他已经半年有多了……
半年了——她化作天边的一片云彩,化作夜空的一子星辰,化作拂面的一缕清风,她深埋土里,却长伴他身旁……
他与她相识不过是一年又十天,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半年,她却化作了他心底一颗朱砂痣,捆绑了他一辈子,让他断筋削骨都无法将她驱除,只能在怀念与追思中苦苦徘徊……
若水见眼前的俊魅男人俨然陷入了沉思,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若水脑海里的那幅清酒小菜相酌言欢的美好画面顿时戛然而止——
曲弈风脸上的那抹平静,是一种哀伤的满足感——正沉浸在她若水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专属于他与舞倾城的角落里,独自回忆着他俩的美好过往……
好一会后,若水掩去眼底的黯然与心底蔓延开去的苦涩后,便装作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故作忧虑开口道:“弈风,弈风……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失神的模样?”
乍然响起的叫唤声,不期然地将曲弈风拉回现实里去,曲弈风呆愣了下,暗红的眼眸仍有些迷离,可也不过半响,曲弈风很快便恢复过来了——
曲弈风敛了敛神,继而沉声开口道:“不了,若水,今晚我还有事……”
知道曲弈风是要拒绝她,若水连忙开口哀求道:“弈风,若水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若水知道你政务繁忙,也不敢奢望些什么,不过
过是希望在这个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的日子里,能与你一同怀念倾城姐姐……”
若水一语既毕,曲弈风不由地一愣,原本已然松开的手掌蓦地又攥紧——
而正巧一阵风吹来,吹开了曲弈风披散而下的黑发,露出一张连女子都为之失色的傲人容颜——冶艳冷峻却不至于阴柔,精致魅惑却不失阳刚,而那双最为邪魅的暗红色眼眸此时却微微阖着,像是在压抑些什么……
好半响后,曲弈风忽地一笑,半是欣慰半是哀然地哑声低语道:“没想到,我曲弈风还有你这般可人女子能陪我一同怀念城儿——若水,你说得对!今日对我们三人来说的确意义非凡,也罢,今晚就去弱柳阁,我们三人确是很久没一起小酌一番了。”
她知道,只要是有关于舞倾城的,他总会是答应的。
他的隐忍,他的挣扎,她知道,她会成功的——只因这是“他们三人”共同的日子!
可他唇边的笑意,他眼底那抹因舞倾城而起的波澜,又一次硬生生地提醒着她一个她想要忘记却始终不能如愿的事实——她若水不过是沾着舞倾城的光,才能得到他曲弈风一点点的垂怜,一点点的眷顾!
可这又如何?
她是如此的卑微,她若水充其量不过是一位青楼花魁,打着只卖艺不卖身的旗号,欲迎还拒,费尽心思往他靠近,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垂怜眷顾!
反正那舞倾城已死,往日种种皆随风而去,她利用这一点,达到自己的目的,又有何不可?
想必同样深爱着曲弈风的舞倾城,定是不希望他继续沉浸在悲痛中——自己以她之名,帮助他走出过去,没准舞倾城在天之灵还会感谢她呢!
若水轻垂的眼帘适时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再抬眸时已是一片明净之色,若水扬起笑颜,柔顺地点了点头后,便轻声开口道:“那弈风,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若水这就回去好好准备!”
若水转眸再看了看衣着单薄的曲弈风,不禁柔声嘱咐道:“弈风,这儿风大,即便你不畏寒,可也别吹太久风,小心着凉呢。”
说完若水见曲弈风只是抿抿嘴,不予回应的冷淡模样,若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于是若水就福了福身,稍稍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正当若水提起裙角,正欲下楼梯时,一道淡漠却不容忤逆的冷沉嗓音蓦地自身后响起:“若水,你该明白的,到底该怎么样叫唤我,怎么样自称。”
曲弈风话音刚落,若水唇边那抹清浅的笑意立即冻结了,若水呆站了原地好一会后,才幽幽地回应道:“若水明白,请主上原谅若水此次的逾越。”
曲弈风淡淡地扫了若水一眼,沉声回了一句:“——回去吧。”
若水紧咬下唇,颤抖不已的小手攥紧手帕,极力忍住涌起的泪意,再一个福身,便加快脚步地走下城楼去了……
哈哈——
弈风,果然只是那舞倾城的专属。
如何叫唤他,如何自称?
奴家若水,主上曲弈风——横跨在他俩之间的何止是身份的鸿沟?
还有那道他俩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的名曰舞倾城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