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人间何世果然不愧是金陵众多歌楼的魁首,不仅门口牌匾贵气逼人,里面的复合设计也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倾城随着那名娇贵女子,先是踏过一座小拱桥——拱桥两旁绿意盎然,花香怡人,底下更是有潺潺流水轻缓流过,几许金鱼调皮地游来游去……
再往里走了些,才知道门庭处清涧的潺潺流水原来是汇集在一莲花池里,而一座飘扬着紫纱的精致亭台则凌立于其中。
亭台的正上方是一刻有“人间何世”四个大字的浮雕牌匾——乍一眼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袅袅之意……
而亭台四周是开阔的,可以供人饮酒作乐的席间。
独特的楼阁设计,让来往的客人既能安然地在此携友谈欢,又能最大限度地满足那些想要一睹佳人之美貌,赏其动人歌声的客人的需求,还能营造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绝尘高洁之感,打响“天仙若水”的名号,还真是一举数得啊!
然而,这一切,在明白内情的人的眼中,多少还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人生苦短,间何以欢?
倒不如及早行乐,此谓之曰人间何世。
无论里里外外,装潢摆设弄得有多华贵不凡,可说到底这里还是嫉妒者的行宫,那点别于岸芷汀兰素净简雅的雍容,终是把有心人想要哗众取宠的心思表现得一览无遗!
想到这,倾城不禁敛了敛神,把心底一闪而过的不甚认同埋藏在温文尔雅的清浅笑意中,再不温不火地沉声开口道:“姑娘,这人间何世的装潢摆设倒是挺特别的——”
正当倾城还想说些什么时,一道身穿绿色纱裙丫鬟打扮的女子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气息不稳地急声开口道:“皎皎姐——”
紧接着,绿衣女子便附在艳丽女子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而一得到艳丽女子的回应,绿衣女子又急冲冲地跑开了……
“公子,真是很抱歉了,皎皎临时有事,就不送公子入席了——顺着这个楼梯上去,就可以到席间了……”皎皎微微福身歉意一笑,柔声开口道。
“喔,没事,我自己走上去就行了——适才真是有劳皎皎姑娘领小生进来了……”倾城甚是爽朗地回以一笑,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精光,悠悠然地沉声开口道。
“公子客气了——那皎皎就先行告退了,愿人间何世不会让公子失望才好呢!”说完皎皎还不忘抛了个媚眼,施施然地离开了……
接受到女子示好目光的倾城不禁一阵心虚,唯恐怕惹上了什么不该有的“麻烦”,倾城稳了稳心神后,便急步走上楼去了……
刚才在底下,由于视线的遮掩,再加上倾城只顾沉浸于人间何世的楼台设计,还真没注意到——原来楼上的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准确来说,环顾四周,也只有正对着观赏亭台的那一张桌子还空着……
最佳的观赏位置,竟然还空着!
是她太幸运了,还是……
尽管倾城对这样的奇异情况很是怀疑,可在其他男子笑而不语的怪异表情的注视下,倾城还是心一横,故作淡然地往空桌走去——
倾城才刚走到桌旁,还没来得及坐下,一道略显严厉又有些尖锐的声音便蓦地自耳边传来了:“好小子——你以为这样的位置,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坐的吗?”
乍然响起的苛责声,让倾城不禁蹙了蹙眉,愣了半响后,倾城还是缓缓回过头来——
只见一明明已是半老徐娘,却还是穿着异常艳丽又有些暴露的衣裳,发髻上还斜插着不少珠钗的妇人正拧着眉,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只差没将她赶下楼去了!
“咳咳——夫人,小生见其他桌椅已然客满,又见这张桌子正好空着,所以就……”倾城掩去眼底的惊诧,饶有礼貌地沉声回应道。
这个在世俗钱财的浸染下变得异常俗气的妇人,难不成就是月牙口中的“她”?
这样的女人,无由的让人产生一种悲哀感——为她本身,也为曾经的岸芷汀兰。
眼前男子的温文尔雅与风度翩然让妇人稍稍缓和了一下,可当她抬头对上那双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时,不期然地点燃了妇人隐忍着的愤怒——
她讨厌怜悯,讨厌同情!
现在的她才是赢家——她坐拥金陵最负盛名的歌楼,将红极一时的岸芷汀兰远远地甩在后面,眼前这个穷酸瘦弱的书生,凭什么向她投以同情?!
“哼——我管你是怎样,反正这个位置不是你区区书生能坐的!”妇人向前跨了一步,头上的金步摇随之叮叮作响,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尖声嚷嚷道。
妇人的扯高气扬,让倾城不禁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正想开口反击时——
一道喜怒难分的沉声低语便自耳边响起了:“——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乍然响起的有些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倾城不禁心底一颤,呐呐地旋过身去,在看到正从楼梯转角处健步走来的俊挺男人时,倾城脸上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着的气定神闲,顿时就产生了裂痕——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倾城心底,惊诧有之,骇然有之,尴尬亦有之,还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小欣喜……
是他!
那个拥有一双魅惑的暗红色眼睛的男人, “帮助”她顺利在天黑之前抵达翎城的人!
咳咳——虽然马儿是她骗来的,可总归是得益于他嘛!
复杂的情绪飞快地自倾城心头闪过,可倾城还来不及好好理顺心底蓦然而起的那抹小小欣喜时,眼前原本还有些盛气凌人的半老妇人突变的态度与温顺的语气,着实让倾城吓得不轻——
“爷,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坐!小翠,赶紧给爷冲壶茶——要顶好的碧螺春!”妇人先极为恭敬地向男人福身行礼,再转过头来朝一旁的丫鬟低声吩咐道。
曲弈风微微颔首示意后,健步走到桌前,也不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桌上,幽深难懂的暗红眼眸轻轻地扫过倾城神色复杂的小脸,唇边逸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下一瞬又已归于平静……
而不等倾城开口,妇人便自顾自地开口解释道,急切的模样像是唯恐曲弈风误会些什么般:“爷,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这个位置是我们人间何世特地为爷留下
下的,他竟然想要据为己用,这分明是……”
曲弈风摆摆手止住了妇人将要说出口的话,暗红的眼眸似意无意地看向倾城,继而喜怒难分地开口道:“你想坐这里?你可知道这个位置是为谁留下的?”
曲弈风话音刚落,倾城分明看到妇人涂脂抹粉的脸上,咧开了得意的笑容……
倾城敛了敛神,轻垂眼帘,似是在压抑些什么,好半响后,才抬起眸来,一字一顿地朗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傲气:“小生初来人间何世,不懂这里的规矩,不知道这张桌子已经是有主的了,我很抱歉——”
顿了顿,倾城气势不减地沉声开口道:“若这位爷问想不想坐这里,小生斗胆说一句——你这不是废话么?你自己看看这里还有其他位置吗?难不成要我站在这里赏歌听曲?!”
倾城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能甚是淡定地应对势利之人有意无意的嘲讽,可当这个男人一出现时,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汹涌而至的情绪!
一分失望,一分伤心,再加上妇人毫不掩饰的示威,男人喜怒难分的平淡话语,汇聚在倾城心底就变成喧嚣而起的愤怒——
她舞倾城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虽然书生打扮的她没有身着女装时的艳惊四座,可也不置于平庸得让人隔天就忘吧?!
这男人俨然一副不记得她了的平静模样,看向她的不带一点情绪的目光就像是打量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这叫一直想着如何“完马归他”的自己情何以堪?!
见眼前男子一副愤慨不已的模样,曲弈风平静的眼眸底处不禁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只是盛怒之下的倾城与只顾着数落倾城大胆言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书生——你竟然敢这般无礼地朝爷瞎嚷嚷?来人啊——把他给我轰出人间何世!”妇人趁机高声下令道。
看到妇人凶相毕露的丑恶面容,倾城不禁冷哼一声,微仰起头,傲气凌神地睨着正指手画脚的妇人,冷冷地回了一句:“人间何世,也不过如此。”
站立在一旁静默着的曲弈风,听到眼前男子的一句甚是不以为意的冷哼,不禁好奇心起,继而沉声开口询问道:“人间何世不过如此——那依阁下所言,怎么样的歌楼才算厉害呢?”
曲弈风似是无意的一句问语,让气急之下的倾城不禁有点呆愣住了,稍稍转过眸来对上曲弈风似笑非笑的眼眸,不假思索地沉声回了一句:“——岸芷汀兰。”
倾城的这一句回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边的人听清,然后不期然地,笑声,质疑声,嘲弄声便铺天盖地地传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