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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晚宴如何结束的,已经无人会去在意了。深深印刻在众人脑海里的,是神秘美人人如其名的倾城之姿与城主大人那句石破天惊的沉声下令!
一夜之间,舞倾城这一名字响彻金陵两岸。
善歌的翎城之人,还将倾城比作为宓妃再现,有歌传唱曰——
西岸伊人,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岸芷舞优,顾盼兮若拈花之生姿,浅笑兮若细雨之润物。
闻声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只为一睹倾城之风姿。而岸芷汀兰也俨然再度成为文人雅士的宠儿——
曲弈风亲自提笔写下的“岸芷笙歌”正高挂在岸芷汀兰的勾栏处,栩栩如生的展翅雄鹰又为里头典雅的设计添上了点霸气,真的是往日盛景得以重振,甚至大有超越之势!
可东岸的冉冉升起,当然就意味着西岸的缓缓落下,这似乎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
以往这个时候,人间何世早就丝竹弦乐悠扬响起,歌声荡漾,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可现如今,灯火依旧,门前却是冷落异常,稀稀疏疏的歌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
哐啷一声,雕花木门蓦地被人打开——下一瞬,急促的脚步声便传来了……
“若水,你赶紧给我下去唱几首曲子……”荭娘急声嚷嚷道。
荭娘连喊几声,见若水不仅没有回应,还自顾自地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摆弄着些什么,荭娘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不客气地嚷嚷道:“若水,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梳妆?呵,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翎城第一的天仙若水么?”
近日来生意的一落千丈令荭娘心头愤懑难平,荭娘一改平日对若水的疼爱有加,连声开口道:“若水,你以前拒不登台,荭娘可以理解,也深谙物稀为贵之理。可现在你名号不保,眼看岸芷汀兰就要骑在我们人间何世头上了,你还不出来争取一下?整日躲在房间里头算得了怎么样?”
荭娘说了这么多,若水终于是缓缓转过头来了——
可若水哪有先前那般美得不可方物的自信模样了?
只见若水眼眸微红,脸色苍白,蛾眉紧蹙,下唇轻咬,好不可怜的模样,荭娘动动嘴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失意的远不止荭娘一人啊!
金陵街畔颇为传奇的两人,终是相对无言,陷入一阵长久的的沉默中……
许久之后,荭娘敛了敛神,掩去眼底的苦涩,带着些许嘲讽地沉声开口道:“没想到还真让那书生说对了——我苦心经营的人间何世当真不过如此,当真这般不堪一击?!”
荭娘一语,像是让若水想起了什么,沉浸在伤心失落中的若水终是稍稍提起精神来,似是无意地自言自语道:“坐在城主身旁的书生……”
见若水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脸色大变,荭娘不免疑惑地沉声开口道:“若水,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闻言,若水先是抬眸看了看一脸着急的荭娘,微红的眼眸底下似有千思万绪飘过,可若水也仅仅是呆愣了片刻,便呐呐地回了一句:“没……没什么……”
“若水,真的没有什么吗?”可能是若水表情有些异于寻常的僵硬,荭娘便狐疑地开口追问道。
“荭姨,真的没什么……若水只是有些倦了……”若水轻垂眼眸,轻声低语道。
闻言,荭娘染尽风尘的双眼转了转,叹了口气,朝若水低低说了句:“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外头的事,你放宽心来——你天仙若水的名号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倒的,刚才是荭姨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
哎,无论如何,她煞费苦心栽培出来的若水,一定不能倒!先缓缓吧,免得这孩子想多了……
明白岸芷汀兰此番崛起,再加上杀出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舞倾城,最为心急的当然是一手创立人间何世,一手栽培她的荭姨,若水当然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若水摇摇头,轻声回应道:“荭姨,若水不会多想的。”
“嗯,那就好。没事的,男人嘛,都是图新鲜的,不久他们就会知道哪个是鱼目,哪个才是真的珍珠了——那个什么舞倾城,就跳跳舞,卖弄一下而已,怎么比得上我们色艺双绝的若水呢!”荭娘拧起画得细细的眉,嘴巴却弯着笑,像是安慰又像是说服自己般呐声说道。
一听荭娘这么说,若水眼底的忧虑淡了些,嘴角也扬起抹浅浅的笑……
是啊——想当初,她初次登台不也是这样备受瞩目的么?
她一路走来,都不知道遇到多少想从她手上夺走翎城歌伶桂冠或美艳或温婉的美人,最终不也以失败告终?
区区一个不知出处的舞优,也就红火那么几天,何足为惧?
她该对自己有信心的……
岸芷汀兰能恢复往日荣光不过是因为他而已……
因为他……
他愿意帮岸芷汀兰会不会跟上次与他一起的书生有关?那个书生分明就站在岸芷汀兰的那边的!
——他们什么关系?
可能是女子为情的婉转吧,若水下意识地认为曲弈风愿意帮助岸芷汀兰是出于兄弟情谊,而不愿意去想,拒绝去探知外面争相乐道的倾城晚宴中的百转千回,自然是不知道外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图新鲜了……
至于荭娘,她既然能创立人间何世,栽培出若水,手段心智自然不俗,可长年的站于高处早已让她的心飘飘然的了!
再加上她早就在心里认定,人走茶凉的岸芷汀兰难有翻身之日,自然不会把它的倾城晚宴放进眼里,认为那不过是奄奄一息者的垂死挣扎罢了,连个探子都没安排进去……
因此,当客流急速下降时,荭娘才开始慌了,急忙派人去打听,可几经人口的事,当然免不了夸大或是捏造,等到传回荭娘耳中时,已大多不成样子的了……
说什么宓妃下凡,城主私交——这样的话,荭娘当然不会相信,也很不为然。
如此一来,她们知道也只是岸芷汀兰找来了个很会跳舞的绝色美人……
见若水俨然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荭娘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后,随即便低声开口道:“若水,荭姨希望你不要事事藏在心里,
,有什么大可以与荭姨商量,荭姨怕你心里难受,坏了身子呀!”
闻言,若水愣了愣,轻垂眼帘,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小嘴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见若水俨然不想多谈的静默模样,再加上夜色渐深,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荭娘叹了叹气,低声嘱咐若水早些歇息后,便离开了……
似乎说着早些歇息的人与被嘱咐早些歇息的人通常都不会像所说的那样早些歇息,反而是辗转难眠。在这个异常漫长的夜晚,于各怀心思的她们而言,又怎么能安然入睡呢?
这不,荭娘一离开若水那,便疾步走回自己的厢房里去,走到书桌前,点亮了烛火。
荭娘心里比谁都清楚,刚才说的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安抚若水,如果再这么下去,人间何世第一歌楼的地位很可能就保不住了,而她半生心血都放在这座歌楼上,又怎么会让岸芷汀兰爬在她人间何世头上撒野?
她绝不能任由情况这样下去——她绝不允许自己败在岸芷汀兰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手中!
一思及此,荭娘立即敛神修书一封,蘸墨书写的笔墨勾连声在寂静的夜里犹为清晰,心中的急切凝聚在笔尖,几乎是一气呵成!
等天一亮,她就派人把这封信转交给他——他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城主又如何?不过是个城主宝位还没坐稳的小子罢了!
没过多久,烛火灭了,周围漆黑一片。
若水此时已躺在床上了,可轻纱微拂下,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眸睁得老大,失神地望着帐顶——
她若水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一直以此来要求自己。自小习音律,练歌喉,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有所涉猎,只为了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区别于其他艺伶!
从她及笄首次登台就名扬金陵,不仅仅是幸运,也不仅仅是靠着荭姨的力捧,更不仅仅是这张脸带来的优势,而是她所走的每一步,达到的新的高度都凝聚着她的努力!
很早的时候,她便知道,身为艺伶虽比烟花女子要来得高贵些,可也是有一定的年岁界限,她不愿落得个“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河畔歌女的下场,她想要改变,脱离这个一望就能望到头的结局!
可她能怎么去改变?
趁着天仙若水的名号还响亮着,像身边的姐妹般物色个好男人,嫁作人妇算了?
不——奔着她的名号赶往人间何世,对她大献殷勤的人数不胜数,可唯有翎城城主才能进得了她若水的眼啊!
别说她爱慕虚荣,身为艺伶,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她辛辛苦苦打下的名号,她天仙若水的光芒就要被那个不知道是何人的舞倾城给盖住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她不甘心——可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太有野心的女子是很难获得别人的怜爱的,太有心计的女子是会让人心生防备的,她若水是弱柳扶风,柔情似水,这样的女子只需好好等着就好,自会有人给她安排好一切的……
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了解荭姨!
夜色渐深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纱帐里的人儿终是缓缓进入了梦乡……